是林砚。
林砚的指尖带着点温意,悄悄用了点力,像是在给她定心。接着,她抬眼看向顾明轩,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明轩,晴儿前几日淋了雨,风寒还没好透,昨夜还说指尖发麻,怎好勉强她弹琵琶?真要听曲子,府里有乐师,我让他们来弹便是,何必为难新嫂子?”
这话刚落,苏晚垂在桌下的手已趁着众人目光落在林砚身上时,悄悄摸向椅腿缝里那根细木刺。
方才入座时她就留意到这根刺,她垂在桌下的手立刻动了。
指尖循着记忆摸到那截木刺,轻轻一勾、一拽——木刺本就松脱,顺着木纹便落进了掌心。
她攥着木刺,指尖微微用力,让刺尖对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指腹,只轻轻一划,薄皮便破了,细弱的血珠慢慢渗出来,在指腹晕开一点红。
她飞快摸出袖中帕子,在桌下擦净血迹,只留一道新鲜红痕在指腹,再将木刺裹进帕子藏回袖中,动作轻得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林砚话刚落,主位上的顾老太太就敲了敲茶盏,慢悠悠开口:“林砚说得在理,明轩,你这孩子就是急性子。”
她抬眼看向苏晚,语气温和得像裹了层暖意:“晴儿刚嫁进来,身子还虚,琵琶要靠指尖发力。再说今日是给她接风,哪有让新媳妇干活助兴的道理?”
苏晚像是顺着力道般松了口气,连忙顺着话头补充。声音虽轻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意:“多谢老太太体恤。其实……我前几日练琵琶时,不小心碰伤了指尖,现在按弦还疼,等我养好了,一定弹给老太太和各位长辈听,今日实在是……”
说着,她抬了抬右手,将指腹那道淡红的痕迹露在众人眼前——红痕新鲜清晰。
顾明轩的脸色沉了沉,盯着苏晚的指尖看了两眼,却没敢再反驳——林砚是大奶奶,掌着顾家内务,老太太又明显护着苏晚,他再逼,反倒成了不懂事。
只能悻悻地后退两步:“既然新嫂子伤了手,那便算了,等你好了再弹也不迟。”
苏晚松了口气,对着老太太屈膝道谢时,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激:“多谢老太太为我解围。”
老太太笑着摆摆手,拿起碟青梅蜜饯递她:“一家人,说这些作甚?尝尝这个,解解乏。”
满厅的目光渐渐移开,苏晚捏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漫开,压下了刚才的慌乱。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替身”了,至少,她能找到借口为自己辩解。
这时柳氏突然抱怨:“说起来,二房近来开销紧张,连明轩的笔墨钱都快不够了,林砚你掌家,可得多顾着点二房才是。”
林砚放下碗,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语气平静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清晰:“上月二房刚从粮庄支了五十两银子,账房那边还没收到用途说明。
若真有需要,按顾家的规矩走申领流程,把用途写清楚,我让人核了没问题,自然会批。”
柳氏的脸瞬间红了。
苏晚坐在一旁,忍不住悄悄抬眼,正好撞见林砚投来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淡淡的安抚。
宴会快散场时,丫鬟春桃端着一碟杏仁糕走进来,脚步有些急:“二少奶奶,厨房按‘老规矩’做的蜂蜜杏仁糕,二夫人说这是您最爱吃的口味。”
苏晚看着糕上黏腻的蜜霜,确实觉得齁得慌,可转念一想,总拒怕是不好,便伸手想接。
没等指尖碰到糕体,林砚突然按住她的手,拿起那块糕凑到鼻尖轻嗅,又对着灯光看了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蜜霜加得太稠,晴儿前几日咳嗽还没好,吃了怕是要加重。”
说着把糕放回碟中,对春桃说:“麻烦你让厨房再做份无蜜的,晴儿吃这个合适。”
春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应道“是”,端着糕匆匆退了出去。
苏晚坐在一旁,她转头看向林砚,见他正用茶盏盖轻轻撇着浮沫,眼底藏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沉静。
苏晚心里却暖了几分——林砚居然还记挂着她的咳嗽。
苏晚笑着打趣道:“嫂子也太仔细了,一点蜜霜而已,哪就那么要紧。”
林砚没立刻接话。她先是抬手将茶盏递到唇边,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里的沉。
指尖还残留着帕子蹭过蜜霜的黏腻,鼻尖那丝淡得像错觉的药味,总在脑子里绕。
她飞快盘算:春桃方才端糕时的慌乱,绝不是偶然;这药味混在蜜香里,若不是凑近细闻根本发现不了,分明是有人故意藏了心思。
若是此刻露半分异样,不仅会吓着苏晚,还会让暗处的人立刻收了手脚,再想查就难了。
等放下茶盏,他才抬眼看向苏晚,语气听着淡,却藏着刻意压稳的温和:“小心些总没错,你咳嗽没好透,甜腻的东西本就该少碰。”话说得轻,目光却悄悄扫过苏晚的脸,见她没起疑,才松了口气。
走出正厅时,晚风带着雪后凉意吹过来,苏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林砚立刻解下披风裹在她身上,体温混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像一层暖壳,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苏晚下意识往她身边靠了靠,她悄悄抬眼,瞥见林砚鬓边沾着的碎雪,想起方才宴上的情形:柳氏逼酒、顾明轩逼弹琵琶、周明盛试探账目,桩桩件件,都是林砚不动声色地挡在前面,既没得罪长辈,又护着她没露破绽。苏晚忍不住小声说:“今日……多谢你,嫂子。”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瞧着方才柳氏婶母和周先生那样子,怕是平日里也常给你添麻烦吧?你在顾家要应付这些,还能做得这么周全,真的很厉害。”
林砚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冷意淡了些,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早习惯了。顾家的事本就杂,慢慢学着应对就好。”
苏晚攥紧了披风的系带,心里暖融融的——她是看出来顾家处处是试探。林砚以往也是何等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