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的阳光比昨日更显温柔,带着初秋特有的清透,斜斜地穿过教室的玻璃窗。窗格是方方正正的,将光线切割成一块块明亮的几何形状,落在郁唸的课桌上,恰好罩住他摊开的数学课本。课本边缘还沾着点昨晚的墨渍,是他解物理题时不小心蹭到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郁唸坐在靠窗的位置,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一个小小的包装袋——那是昨天换古筝弦剩下的,透明的塑料纸上印着“专业古筝备用弦”的字样,边角被他揉得有些发皱。他本想把它扔进抽屉,却鬼使神差地留在了手边,仿佛握着这袋弦,就能想起昨天槐树下吉他与古筝合奏的清越声响。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沙沙”地写着,函数图像像一条蜿蜒的小溪,在黑色的背景上伸展。老师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时而清晰得能听见她咳嗽的尾音,时而又像被窗外的风裹住,变得模糊不清。郁唸盯着黑板上那些复杂的符号,思绪却总在不经意间飘走——一会儿是憶音抱着吉他弹新曲子时的侧脸,一会儿是顾绪欣躺在草地上哼歌的模样,连断弦时那声刺耳的“啪”响,此刻回想起来都少了几分烦躁,多了点细碎的温暖。
“郁唸!”
突然被点名的瞬间,郁唸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思绪里抽离。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明显。周围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有好奇的,有打趣的,他的脸颊瞬间微微发烫,指尖攥紧了桌角的弦包装袋。
“请你回答一下这个导数应用题的解法。”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责备,甚至还有一点点幽默。
郁唸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昨晚自习时,憶音帮他梳理数学错题,正好讲过类似的导数题——她当时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古筝,说“求导就像调弦,找到临界点才能弹出准音”。那个比喻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解题思路也跟着像电影画面般闪过。
“首先,我们需要确定函数的定义域,因为应用题里的变量通常有实际意义,比如这里的时间不能为负……”他开口,声音起初有些发紧,说着说着却渐渐流畅,“然后对函数求导,找到导数为零的点,也就是临界点,再判断这些点是极大值还是极小值……最后代入数值计算,就能得到答案。”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余光瞥了眼老师,见老师轻轻点头,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慢慢落地。直到老师示意他坐下,他才缓缓坐下,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却莫名觉得轻松——原来被点名也没那么可怕,就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弹古筝,紧张过后,反而能找到节奏。
刚坐下,旁边的顾绪欣就悄悄侧过身,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嘴角还憋着笑,眼神里满是“可以啊”的赞许。郁唸看着他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指尖松开了那袋弦,将它轻轻放进抽屉里。
这节课余下的时间,郁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牢牢锚在课堂上。他拿出笔记本,跟着老师的节奏记笔记,偶尔抬头看黑板,竟觉得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函数符号,也有了某种特别的韵律——像古筝弦被拨动前的静默酝酿,每一个公式都藏着即将迸发的旋律。窗外的樟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在笔记本上移动,留下细碎的光斑,一切都显得格外平和。
下课铃一响,顾绪欣立刻像按了开关似的,“啪”地合上课本,转过来拍了拍郁唸的胳膊:“走了走了!说好的去画室‘探险’呢,再不去食堂的糖醋排骨就要被抢光了!”
郁唸笑着收拾好课本,把笔记本和笔放进书包里,想起昨天三人在槐树下约定的“画室寻宝”,心头残留的最后一点沉闷感也彻底淡了。他跟着顾绪欣起身,两人穿过喧闹的走廊,同学的笑声、打闹声从耳边掠过,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他觉得烦躁,反而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画室在教学楼的顶层,平时很少有人来。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子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刺鼻,反而带着点艺术特有的厚重感。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空旷的画室,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洒下长长的光带。几十幅画架静默地矗立在房间里,有的空着,有的上面还搭着未完成的画布;角落的阴影里,几个蒙着防尘布的雕塑像沉默的卫士,投下模糊而庞大的影子。
“听说这里偶尔会用来举办艺术沙龙,平时只有美术生会来,咱们今天算‘蹭’了个好地方。”顾绪欣熟门熟路地拉着郁唸往里走,脚步放得很轻,却难掩兴奋,“我上次帮美术老师搬东西,发现最里面的柜子里有几盒没人用的彩铅,今天咱们来‘寻宝’,说不定还能找到新的画纸!”
郁唸被他拉着往前走,目光却被墙上一幅未完成的油画吸引,脚步下意识地放慢。那幅画挂在画室中央的位置,画布很大,上面是一片秋日的森林——红的、橙的、黄的、绿的树叶层层叠叠,像燃烧的火焰,又像流动的彩虹;阳光从枝桠间漏下来,在松软的落叶上洒下碎金般的光斑,连落叶的纹理都画得清晰可见,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那柔软的质感。
他站在画前,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画布上那些跳跃的色彩,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很像……很像憶音弹的那首《秋意浓》。”他喃喃道,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那首曲子他只听过一次,却记得旋律里的温柔与怅然,就像这幅画里的秋景,热闹中藏着淡淡的宁静。
“哟,这才一天没见,你都懂画了?”顾绪欣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会儿,也收起了玩笑的语气,认真点头,“还别说,真挺有那味儿的——尤其是这阳光,跟憶音弹曲子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不过咱们还是先找彩铅吧,再磨蹭食堂的糖醋排骨就真没了,我昨天可是特意跟打饭阿姨说好了留两份的!”
郁唸笑着点点头,跟着顾绪欣往画室深处走。两人在画架间穿梭,顾绪欣掀开一个个蒙着布的画框,翻找着角落里的柜子,嘴里还时不时念叨“上次明明放这儿了”;郁唸则慢慢踱步,目光掠过一幅幅作品——他看到一幅画着老式留声机的素描,线条细腻得能看清木质外壳上的纹理,连唱针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又看到一幅抽象的水彩,蓝紫色的色块里混着点点银白,仿佛藏着整片星空,让人忍不住想盯着看,好像能从里面找到自己的心事。
“找到了!找到了!”突然,顾绪欣从一堆杂物后钻出来,怀里抱着几盒彩铅,脸上沾了点黑色的炭灰,像只刚偷吃完东西的小猫。他举起彩铅,兴奋地挥了挥:“你看!有十二色的,还有二十四色的,都是新的!我还找到一叠画纸,虽然有点薄,但画画完全够用!”
郁唸走过去,看着顾绪欣手里那些彩铅——盒身是淡绿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植物图案,打开盒子,里面的彩铅削得尖尖的,颜色鲜艳得像刚从花园里摘来的花。他忽然拿起一支群青色的彩铅,在顾绪欣递来的画纸上随意涂了一笔。那颜色很深,却透着点蓝,像极了昨晚槐树下渐渐暗下来的暮色,带着点静谧的温柔。
他顿了顿,又拿起一支橙黄色的彩铅,在群青色旁边添了一抹——那是昨天傍晚,阳光落在憶音吉他弦上反射的光,明亮又温暖。两种颜色挨在一起,竟意外地和谐,像暮色里的最后一缕阳光,让人心里暖暖的。
“你画的这是什么?像块调色盘似的。”顾绪欣凑过来看,好奇地指着画纸上的色块。
“不知道。”郁唸放下彩铅,看着那抹蓝与黄,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就是觉得该这么画,好像心里有个画面,不画出来就不舒服。”
顾绪欣哈哈一笑,抢过彩铅也画了起来——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又画了个拿着吉他的小人,还在旁边画了个弹古筝的身影,虽然线条粗糙,却充满了活力。郁唸看着他的画,也拿起彩铅,在小人旁边添了棵小小的槐树,树叶用绿色和黄色叠涂,像真的有阳光落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