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道像浸在巨大的鱼缸里,水汽氤氲,模糊了远处的轮廓。
韩茜把书包顶在头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运动鞋踩进积水的洼地,溅起的冰冷水花瞬间打湿了裤管,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雨丝钻进衣领,激得她一个哆嗦。
“完蛋!再迟到老班非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她嘟囔着,脚步却不敢有丝毫放缓。雨声敲打着一切,汇成一片单调而恼人的白噪音,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终于摸到教室后门,韩茜像只湿透的猫,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扒着门上的小玻璃窗向内窥探。讲台上站着孙悦,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何当共剪西窗烛——”
好机会!韩茜屏住呼吸,趁着全班跟读“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声浪涌起,她猛地拉开后门,像一道湿漉漉的影子,贴着墙根,迅捷又狼狈地溜向自己的座位。冰冷的校服布料紧贴着后背,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滴在脖颈,又痒又冷。
讲台上,孙悦领读的声音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溜回座位的韩茜,带着一丝担忧。韩茜终于摸到了椅子边,吴翰舟不易察觉地朝她比划了个无声的“牛*”口型。
“茜姐牛逼啊!”吴翰舟用课本挡着脸,声音压得极低,指尖转着的圆珠笔都快飞起来了,“精确卡点,职业迟到选手,雨中竞速冠军,非你莫属。”他瞟了一眼韩茜还在滴水的额发和湿透的肩膀,嘴角憋着笑。
“闭嘴!总比某些人早读看《海贼王》强!”韩茜没好气地回怼,故意甩了甩头发,几颗水珠溅落在他摊开的漫画书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痕。她冻得微微发抖,湿衣服贴在皮肤上的感觉糟透了。心里那点因为昨晚和赵君娴相处而产生的微妙异样感,也被这冰冷的黏腻感暂时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班主任夹着教案,像一尊移动的冷气制造机,踏进了教室。韩茜心头一紧,慌忙翻开语文书,一本同样被雨水浸得边缘发软的书。一滴水珠“啪嗒”砸在泛黄的书页上,将“李商隐”三个字晕染开来,像一颗小小的黑色泪痣。
“韩茜。”
班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刺破了教室的寂静。三十七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韩茜身上。
“刚才跑的很快呀,那你现在解释一下,‘何当共剪西窗烛’这句诗的意象。”
冰冷的湿意顺着发梢滑进后颈,韩茜盯着课本上那团被雨水晕开的墨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无限放大。昨晚赵君娴家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那双带着探究和莫名关怀的眼睛……碎片般的记忆闪过,她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是…是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种子,”舌尖有点打结,声音干涩,“在等一个…大概永远也不会来的春夜。”
死寂两秒钟后,教室里爆发出竭力压抑的憋笑声。“说得好!韩大师!”吴翰舟第一个憋不住,竖起拇指,脸憋得通红,“今年新概念作文大赛没你我不看!深刻!太深刻了!”
老班镜片后的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缝,一枚粉笔头精准地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擦着吴翰舟的头顶飞过,最终砸在韩茜的课桌上,滚了两滚。“想象力很丰富嘛,”班主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坐下。《夜雨寄北》,全文,抄二十遍,明早放我桌上。现在,上课。”
韩茜认命地坐下,感觉后背的湿冷更刺骨了。
“你还真敢说啊,”吴翰舟用书挡着脸,肩膀还在耸动,“哪本少女漫画里抄的台词?湿漉漉的文艺少女,这设定挺适合你现在的造型。”他压低声音,指尖不怕死地戳了戳她还在滴水的校服下摆。
韩茜把圆珠笔按得咔咔作响,指节发白,强忍着跳起来给他一套组合拳的冲动。“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客气地在桌子底下回敬了他一脚。
老班已经领着大家开始复习下一首了。吴翰舟却像块嚼过的口香糖,又黏了过来:“喂,赌不赌?下首老班肯定点《出师表》,就‘宫中府中’那段,信我!”
“赌你个头!”韩茜话音未落,仿佛为了印证吴翰舟的“乌鸦嘴”,老班叩黑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吴翰舟!起来,背‘宫中府中’到‘使内外异法也’。”
“啊?老师!我…我申请场外求助行不行…”少年哀嚎着站起来,求救的目光瞄向韩茜。韩茜翻了个白眼,一脸“活该”的表情,但还是默默地把自己的语文课本往桌子中间推了半寸。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像救赎的福音。孙悦捧着几本笔记转过身,看着蔫头耷脑的韩茜:“茜茜,要借笔记划重点吗?古诗鉴赏和现代文都有。”
“要要要!悦悦你就是我的活菩萨!救命稻草!”韩茜瞬间复活,一脚踹开还在为背诵挣扎的吴翰舟,双手合十作膜拜状。
“活菩萨也要收香火钱的哦,”孙悦笑着拍开她伸过来的爪子,“三天早餐,换语文和英语两科重点笔记,童叟无欺。”
吴翰舟突然从作业堆里抬起头,顶着一头被自己揉乱的头发:“韩施主!小僧这里有无添加剂、纯手工、还附带课后答疑的重点笔记……”
“闭嘴吧,妖僧!”韩茜和孙悦异口同声地怼了回去。吴翰舟哀嚎一声,再次栽进课本里。韩茜看着打闹的同桌和前排的孙悦,熟悉的踏实感稍稍驱散了湿冷和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迷茫。
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未歇的雨丝,卷入了空旷的拳馆,显得格外清冷。韩茜倚在门框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新手机的曲面屏,屏幕上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萨姆在场地另一头哼着家乡的小调,带着忧伤的泰语尾音,在空旷高大的空间里荡出寂寥的回声。连绵的阴雨,似乎勾起了这位异国教练的乡愁。
“啪嗒…啪嗒…”雨水敲打着生锈的铁皮屋檐,单调而催眠。馆长那个抠门鬼早就溜了,临走前反复强调没人就只开两盏灯,偌大的拳馆大部分区域都沉在昏暗中,只有训练区和前台亮着惨白的光,更添几分冷清。
萨姆盘腿坐在擂台一角,百无聊赖地继续哼着旋律古怪的泰语小调,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连绵的阴雨也浇灭了他的活力,歌声里带着浓浓的乡愁。
突然,萨姆的哼唱戛然而止。
一道刺目的白炽闪电撕裂了厚重的雨幕,瞬间将昏暗的拳馆照得惨白!紧接着,一声几乎要震碎玻璃的惊雷在头顶炸开!
“靠!”韩茜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下意识地抓紧手机,目光却被窗外闪电映照下疯狂摇曳的树影吸引。那些扭曲舞动的枝条,在湿漉漉的玻璃窗上投下狰狞如鬼爪般的影子。
“别擦啦,再擦漆都要掉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几乎是贴着她后颈响起!
韩茜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没有丝毫犹豫,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让她如同受惊的猎豹,猛地拧腰转胯,右臂如同刀子般带着风声狠狠向后划去——标准的泰拳转身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