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雨在凌晨时达到了顶峰,雨幕狂暴地抽打着窗台,把一切都洗刷得模糊不清。
赵杰他们像没事人一样早早睡了,而赵颖手机关机,音讯全无。赵子璇蜷着腿坐在床上,一种强烈的不安正顺着脊柱往上爬。
不能再等了,就在今晚,就在这场暴雨里,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正在发生。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不能再等了。赵子璇套了个外套,拿着伞下楼,一头扎进铺天盖地的暴雨里。
新家在市中心,周围开了不少便利店。赵子璇挨家推门寻找,第一家没有,第二家也没有,不仅没碰到疑似黄思源的坐班店员,也没看到赵颖。她跑得越来越急,裤脚早已灌满雨水,沉甸甸地贴在腿上,每迈一步都又冷又黏。直到跑完最后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店,收银员被她湿淋淋的样子吓了一跳,却还是没见到赵颖的身影——赵子璇终于喘着气停下脚步,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水。
等她像没头苍蝇一样找完,家里估计烧得也差不多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在家门口守株待兔得了。赵子璇有些懊恼,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回走,却在拐进小区时猛地刹住脚步。
单元门禁的窄檐下,赵颖正靠墙蹲在阴影里。
她浑身湿透了,头发一绺绺粘在没有血色的脸颊旁。脚边搁着两瓶用透明塑料袋装的白酒,袋子被雨水泡得发软,紧紧裹住瓶身。赵颖指间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这倾盆大雨与她毫无关系。
身上的外套有一半是干的,赵子璇走过去,脱下来披在了赵颖身上。童装尺码太小,只堪堪盖住了她半个肩头,显得有些滑稽。
“你来干什么。”赵颖没有抬头,烟灰随着她说话的动作簌簌落下。
赵子璇在她身旁蹲下,看着地上那两瓶白酒:“不怕我报警吗?”
赵颖笑了一声,终于转过头来。被赵杰扇过的地方明显肿了起来,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此刻完全舒展开来,在黑夜里亮得吓人:“你既然知道我想做什么,就不该拦着我。就算今天烧不成,还有明天、大后天。总有你们都睡熟的时候,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那豆花怎么办?你连它也不要了吗?”
“……我会给它找个好人家,就当是我对不起它。”赵颖沉默了一会,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雨里,“也对不起你了。我已经没有力气管任何人了。”
“赵颖,你再等一等,很快就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有新的——”
赵子璇忍不住劝道,后面的话却被赵颖猛地打断。
“新的什么?新的生活?”赵颖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她指着自己被打的地方,那半边红肿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赵子璇,你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你懂每天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的滋味吗?懂亲妈不要、亲爹不爱的感觉吗?”
雨还在无止境地下着,好像要蛮横地把整个世界吞没。
“我给赵杰当了十几年保姆,以为懂事一点就会得到他们的爱。可现在呢?他拿我的抚养费买房,给你读重点小学,给你妈买金镯子,那我呢?今天好不容易见到我亲妈,她也还是抛下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都在跟我说等一等,忍一忍,马上就能上大学了,能离开这里了,”赵颖掐熄了烟,站起身来,“可我不想等了,我不想像头上挂了胡萝卜的驴一样,一辈子都在为了吃不到的那根胡萝卜苟活着。”
赵颖瘦削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黑夜里。赵子璇心头一紧,先她一步抓起了地上那个装着白酒的、湿透的塑料袋。
“如果你真的非做不可,”赵子璇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发抖,却又异常清晰,“那我帮你。”
赵颖几乎是瞬间就伸手去夺:“你疯了?!放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知道!”赵子璇猛地后退一步,将袋子藏在身后,仰头看着她,眼圈通红却倔强,“我知道是纵火!是犯罪!可你的一辈子不能毁在这上面!我才八岁,就算被抓到了,后果也比你轻!”
“你懂什么后果,把酒给我!”赵颖的声音因为恐慌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她上前试图抓住赵子璇的胳膊,却被灵活躲开。
“我不给!除非你答应我放弃这个念头!除非你答应我,你要活下去!”
“赵子璇!”赵颖真的急了,她不敢用力去抢,怕伤到赵子璇,更怕争执中把酒瓶打碎。
赵子璇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决堤,和雨水混在一起:“我需要你,豆花需要你,虽然一点忙也帮不上,但是我们爱你!我烧了房子之后,你拿着他们的遗产好好读书,去大城市工作,再买一套自己的小房子!你该有漂亮的二十岁,成功的三十岁,一直活到变成一个健健康康的老婆婆!”
话音落下,只有暴雨倾泻的轰鸣回应她。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惨淡的光,把两人湿透的身影照得恍惚。
“打火机给我吧,赵颖。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就换我来当你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