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门“咔嗒”合上的那一刻,苏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后腰撞到地板时传来钝痛,她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桌上的银锁泛着冷硬的金属光,《双雪记》的纸页被穿堂风掀得哗哗作响,每一声都像在重复那些早已褪色的约定,又像在嘲笑她的执着。暮色从窗户缝里漫进来,将画室的光影染成灰蓝,连画架上未完成的向日葵都失了暖意,只剩一团模糊的橘黄。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腿麻得失去知觉,才踉跄着撑起身,指尖抓过桌上的钥匙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钥匙捏变形,然后跌跌撞撞冲进了巷口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暖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老板看她眼底的红血丝和凌乱的头发,欲言又止地递过一提啤酒。苏晴抓过啤酒就往回走,铝制的罐身硌得掌心发凉,却比不上心里的冷。那之后的几天,她把自己关在老院里,日夜与酒精为伴——空酒瓶从桌脚堆到墙角,琥珀色的酒渍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浓烈的酒气混着壁炉里熄灭的炭火味,弥漫在整个屋子,连空气都变得浑浊。她抱着那本画满雾凇的速写本,蜷在沙发里,一页页翻着画里的浅灰身影,嘴里反复念着“双儿”,时而哭时而笑:哭的时候,眼泪砸在画纸上,将季双的衣角晕成一片模糊的紫;笑的时候,嘴角扯着僵硬的弧度,说“双儿你看,我们还一起画过樟树”,到最后,连眼泪都带着啤酒的苦涩,分不清是悲伤还是自我麻醉。
“你明明说过等我的……”她醉醺醺地抓起颈间的银锁,贴在胸口,冰凉的金属硌得肋骨生疼,“他们都骗我,说没见过你,你也骗我,说认错了人……”酒精让她的意识变得混沌,那些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热可可的甜香、双生雪的光影、雾凇里的信——和她自己的执念彻底缠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棉线。她再也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只知道心里有个叫“季双”的人,欠了她一场雾凇下的约定,欠了她一句“我回来了”。
直到第七天傍晚,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刺破了满室的酒气。苏晴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指尖滑了好几次才按到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医院护士焦急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在她耳边:“请问是苏晴女士吗?您外婆突发脑溢血,现在正在抢救,情况很危急,请您立刻过来!”
“外婆……”苏晴猛地清醒,酒意瞬间被冷汗冲散,头痛得像要炸开,可她顾不上这些。她踉跄着爬起来,外套穿反了都没察觉,抓起钱包就往门外跑。深秋的风裹着冷意扑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刮过皮肤,她却感觉不到疼——外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小时候给她煮热可可、藏起木盒的人,也是唯一可能知道季双故事的线索。外婆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整整一夜,苏晴坐在外面的塑料长椅上,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她盯着那盏红灯,眼前不断闪过小时候的画面:外婆坐在壁炉旁,把热可可吹凉了再递给她;外婆用蓝布裹着木盒,说“等你长大就懂了”;外婆牵着她的手,在樟树下捡紫阳花瓣……原来所有和季双有关的线索,都从外婆开始,可她之前却沉溺在自己的执念里,忽略了外婆日渐苍老的脸,忽略了每次通电话时外婆欲言又止的担忧。悔恨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第二天清晨,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轻松:“手术很成功,但老人还没脱离危险,需要在ICU观察一周,后续要好好照顾,不能再让她受刺激。”苏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不是悲伤的泪,是庆幸的泪,是后怕的泪,庆幸外婆还在,庆幸她还有机会弥补自己之前的颓废,还有机会听外婆讲那些没说完的故事。
从那天起,苏晴再也没碰过酒。她每天往返于医院和老院之间,把老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壁炉里重新燃起松木,空气里的酒气被松木的清香取代。去医院时,她会给外婆带熬得软烂的小米粥,用温水帮外婆擦身,轻声读《双雪记》里的文字——只是不再执着于“季双”,而是慢慢明白,不管那个时空的故事有多动人,外婆的爱才是此刻最真实的存在,是她不能再辜负的温暖。
半个月后,外婆终于转出了ICU。苏晴推着轮椅,带外婆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初冬的阳光洒在身上,暖得让人犯困,外婆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干枯却温暖。“晴晴,”外婆的声音很轻,带着刚恢复的虚弱,“外婆知道你心里装着事,可日子总要往前过,别让过去的影子,困住现在的自己。”
苏晴点点头,眼眶发热。她知道外婆说的是对的,她不能再活在执念里,不能让外婆担心。于是她重新回到了画室,只是再没提过“季双”的名字,也尽量避开和新助教季双碰面的机会——她怕看到那张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脸,怕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被掀起波澜。
画室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苏晴总是比所有人都早到,提前把画材整理好,把学生的作业批改完,等季双踩着点来的时候,她就借口去储藏室整理旧画,或者去教室辅导学生;季双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刻意回避,从不主动找她说话,递画纸时会刻意错开眼神,说话时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偶尔两人目光不小心相遇,也会迅速移开,像在默契地守护着各自的边界,让那段错位的执念,慢慢沉淀在时光里。
有一次,苏晴在整理储藏柜顶层的旧画时,不小心碰掉了那本夹着紫阳花瓣的速写本。“哗啦”一声,速写本摔在地上,正好翻开到画着雾凇的那一页,干枯的紫阳花瓣从纸缝里掉出来,落在季双脚边。季双正好路过,弯腰帮她捡了起来,指尖捏着那片花瓣,指腹摩挲着边缘熟悉的破损,轻声问:“苏老师,这花瓣……好像有点特别。”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指尖因为用力而发抖,声音有些发紧:“没什么,只是以前在路边随便捡的,放了很久了。”说完,她不等季双回应
转身快步走进了教室,后背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大口喘着气——那片花瓣是她唯一的念想,她还没准备好和别人分享,尤其是和“季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季双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花瓣干枯的触感,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还有不易察觉的复杂。她看着苏晴匆忙的背影,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间——衣领下藏着一枚银锁,锁身刻着“双”字,样式和苏晴那天掉在地上的银锁一模一样。她记不清这枚银锁是何时出现在自己首饰盒里的,只知道每次看到它,心里都会泛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