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紫阳花瓣夹进速写本时,苏晴的指尖还在发颤。那页纸刚画过老樟树的雾凇,靛蓝的枝桠间留着未干的颜料,花瓣压上去的瞬间,淡紫与靛蓝叠在一处,竟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模糊的画面——只是那画面太遥远,像被裹在厚厚的雾里,怎么也抓不清晰。
壁炉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溅起的火星落在铸铁架上,瞬间灭了。苏晴起身添了块松木,松木刚碰到炭火就冒出细白的烟,带着熟悉的香气,忽然让她想起小时候住在外婆家的冬天。那时外婆也有个这样的壁炉,每次她画完画,外婆都会煮一杯热可可,杯沿上撒着肉桂粉,暖得能焐热整个手掌。可关于外婆家的记忆,大多都停留在十岁那年的冬天,后来外婆搬走了,老房子也拆了,只留下一个漆皮脱落的木盒,里面装着她小时候的画纸,还有一朵压干的紫阳花——和手里这片花瓣,一模一样。
苏晴快步走到书桌旁,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木盒被裹在一块蓝布里面,布角已经磨得发白。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的画纸已经泛黄,最上面那张画着个穿浅灰旗袍的女子,发间别着紫阳花,背景是一棵结满雾凇的老樟树。画纸右下角的日期已经模糊,只能看清“冬”和“樟”两个字,纸页边缘还粘着半片干枯的紫阳花瓣,花瓣背面用极细的墨写着个“季”字,墨迹淡得几乎要融进纸纹里。
指尖拂过画纸上的女子,苏晴的呼吸忽然顿住——画里女子的侧影,竟和梦里那个模糊的侧脸完全重合。尤其是发间紫阳花的位置、花瓣的卷曲弧度,甚至花茎上那点细微的墨痕,都和梦里的场景分毫不差。她恍惚想起梦里的片段:女子总背对着她站在雾凇林里,手里攥着张画纸,风掀起画纸一角,能看到上面写着个“双”字,还没等她看清全貌,画面就碎成了漫天飘落的冰晶。
“原来不是梦。”苏晴轻声说,指尖捏着木盒里的紫阳花,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过去她总以为梦里的场景是凭空想象的,却没想到,那些画面早就在她的记忆里扎了根,只是被时光裹上了雾,等着某个契机被重新唤醒。她把画纸凑近灯光,忽然发现画中老樟树的树洞里,藏着个极小的图案——是枚银质挂坠,形状像半朵铃兰,挂坠上刻着的纹路,和信尾画的冰纹铃兰隐隐呼应。
窗外的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书桌上,给木盒镀上一层淡金。苏晴把新得的紫阳花瓣放进木盒,和旧花瓣、画纸摆在一起,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偶尔提起的话:“雾凇最厚的时候,能映出另一个冬天的影子,那里藏着没说完的话。”那时她只当是外婆编的冬日故事,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这话里或许藏着她从未读懂的深意。
暮色渐浓时,苏晴又翻开那本速写本。前几页画满了雾凇、老樟树和梦里的女子,她翻到最新一页,提笔顺着记忆勾勒女子的轮廓:浅灰旗袍的领口绣着细白的铃兰,发间紫阳花的花瓣带着点卷曲,连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弧度都和梦里一模一样。画到女子握着画纸的指尖时,她鬼使神差地添了个半朵铃兰的挂坠,添完才惊觉,这挂坠竟和画纸树洞里的图案完全一致。
画完时,窗外已经黑透了。巷子里传来零星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带着冬日特有的烟火气。苏晴把速写本放在木盒旁,目光落在桌上的信封上,忽然注意到信封边缘的冰纹里,竟隐约映出陌生的字迹——像是“季双”两个字,被冰晶裹着,稍纵即逝。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冰纹已经化了,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水痕,仿佛刚才的景象只是错觉。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苏晴就醒了。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披了件厚大衣,没开灯,借着窗外的雪光走到院门口。雾凇枝桠上已经积了新雪,最靠近篱笆的那根枝条上,果然挂着个米白色的信封,依旧被薄冰裹着,像嵌在玉树里的软玉。信封旁的雾凇表面,竟清晰地映出另一片雾凇林的影子——林子里立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季双的雾凇笔记”,木牌旁还放着个画夹,画夹上露着的画纸,和她木盒里那张泛黄的画一模一样。
这次她没有立刻取下信封,而是悄悄躲在门后,眼睛盯着雾凇枝桠。雪下得很轻,落在身上几乎没有感觉,冷雾裹着她,鼻尖都冻得发红,却半点不敢挪动——她想看看,是谁把信挂在这里,更想知道,雾凇里映出的陌生景象,到底藏着什么。
过了大概十分钟,巷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而是像踩着棉花一样轻得几乎听不见。苏晴屏住呼吸,从门缝里往外看——一个穿浅灰旗袍的女子走了过来,长发披在肩上,发间别着一朵紫阳花,花瓣在雪光下泛着淡淡的紫,像燃着的一点火。女子的颈间挂着枚银质挂坠,正是半朵铃兰的形状,挂坠下还垂着条细链,链尾系着片干枯的紫阳花瓣,和木盒里的那片如出一辙。
是她!是梦里的女子!
女子走到雾凇枝桠旁,抬手轻轻将信封挂在枝条上。她的动作很轻,指尖碰过雾凇时,冰晶没有落下,反而像是被她的指尖暖化了,在枝条上留下一圈淡淡的水痕,水痕里映出的雾凇林更清晰了——能看到画夹旁放着个药瓶,瓶身标签上的字迹模糊,只隐约能看清“肺癌”“治疗”等字眼。女子似乎察觉到门后的目光,抬头望向苏晴的院门,目光在门上停留片刻,嘴角轻轻扬了扬,露出个极淡的、带着点怅然的笑容,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张画纸,轻轻贴在雾凇上——画纸上是两个女子的背影,并肩站在老樟树下,发间都别着紫阳花,颈间挂着成对的铃兰挂坠。
苏晴的心脏猛地跳起来,刚想推开门,女子却转身往巷尾走了。她的脚步依旧很轻,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仿佛不是走在雪地上,而是走在雾里,转眼就消失在巷尾的老樟树方向,只留下雾凇上那张画纸,被冰晶慢慢裹住,变成了雾凇的一部分。
苏晴立刻推开门追出去,雪地上只有她自己的脚印,从院门一直延伸到巷尾,却没有半分女子留下的痕迹。老樟树下空荡荡的,只有雾凇枝桠在雪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枝桠间似乎还残留着女子身上的气息,像紫阳花混着松木香,陌生却又莫名让人心安。
她走到雾凇枝桠旁,取下那封新信。指尖刚触到信封,就感觉到纸缝里透出来的暖意,和昨天一样。拆开信封,冰晶簌簌落下,信纸上依旧是那句简短的话:“明日雪停时,老樟树下,带你看铃兰冰纹。”末尾画着的半朵冻住的铃兰旁,多了个极小的注解——是片紫阳花瓣的图案,花瓣旁写着个“双”字,墨迹和画纸背面的“季”字如出一辙。
苏晴捏着信纸,忽然想起雾凇里映出的“季双”二字,想起画纸上成对的铃兰挂坠,想起药瓶上模糊的“肺癌”字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忽然觉得那丝透过纸缝的暖意,不像来自这个冬天,更像来自另一个时空——那里或许有另一片雾凇林,有一个叫季双的女子,还藏着一段和紫阳花、铃兰挂坠有关的,未完成的故事。
她攥紧信纸往回走,雪还在下,落在发间像细碎的冰晶。回到老院时,壁炉里的炭火依旧燃着,她从抽屉里取出木盒,把新信夹进那张泛黄的画纸旁。画中女子的侧影与信尾的“双”字遥遥相对,而颈间的铃兰挂坠,像一道若隐若现的线索,在她心里埋下一颗疑问的种子:那个叫季双的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雾凇里映出的另一个冬天,到底藏着怎样的过往?而她和季双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苏晴把速写本摊开在桌上,目光落在那幅刚画完的女子肖像上。画中女子的发梢还沾着冰晶,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里走出来,带着紫阳花的香气,站在她面前。她忽然觉得,明天雪停时的老樟树下,或许不只是解开铃兰冰纹的秘密,更会触碰到某个跨越了时空的约定——而那个约定里,藏着她还没来得及知晓的、关于爱与等待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