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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第2页）

张子园闻言，极轻地，几乎算不上笑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仿佛接收到了他那份加密过的信息，却又觉得无足轻重。那双总是蒙着水雾的漂亮眼睛眯起，视线轻飘飘地落回Eason脸上，她苍白的面孔浮现一丝极淡的，近乎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向前走了半步，靠近栏杆边缘，让城市的冷光更清晰地照亮她没什么血色的脸。然后，她用一种慢悠悠的，带着点冰凉质感的语调轻声说：

“哦？看来…你很想亲自试试，能不能让我精神一点？”

尽管听得出对方的语气没有挑逗，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仿佛在陈述一个结果为零的实验可能性，但一股不争气的热意还是悄悄爬上了少年的耳根。他暗自咬牙，庆幸夜色足够浓。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城市璀璨而冰冷的灯火，显然已失去了对话的兴趣。

Eason看着她被夜色和远处霓虹勾勒出的侧影，那点因为脸红而生的懊恼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可奈何的专注所取代。他知道这场对话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他最终只是低声，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快要散在风里：“…能再见到你，很开心。”

张子园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却觉得无需回应。

节日氛围中，俱乐部厚重的帷幕被束起，露出更多玻璃窗外的城市夜景。往常陈列艺术品的角落，点缀着低调的冬青与浆果，透着应景却不突兀的活泼。

在冬夜中，一场为挚友与常客举办的年末私宴，被温暖的光晕，醇酒的低语和壁炉的微光浸透，如同一幅雷诺阿笔下的室内画，色彩丰润，氛围亲昵。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单一的冷香，而是混合了热红酒的肉桂橙香，陈年干邑的醇香，雪松的微辛，奶酪的微醺乳酪味，以及人们带来的，室外寒冷的余息。

何丽雅接到邀请时，殷栩然特意嘱咐：“今晚需要一些能让人指尖想跟着打拍子，能让酒杯里的气泡上升得更欢快的东西。”于是，她的琴谱换上了格什温《前奏曲》的爵士改编版，以及德彪西那首鲜少被弹奏，却意外轻快的《木偶的步态舞》。

客人们陆续到来，衣着依旧考究，但神情松弛，笑声也比拍卖晚宴时响亮许多。水晶钢琴不再是唯一的焦点，它融入了背景，成为这温暖喧嚣的一部分。

何丽雅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奏出灵动的切分音与诙谐的顿音。她看着人们三三两两低语，酒杯轻碰，偶尔有人向她投来赞赏的一瞥或随节奏微微颔首，一种消去烦恼，沉浸其中的快乐悄然滋生。她的音乐如同编织氛围的丝线，被人需要着。

殷栩然正与一位气质沉静，发丝银白的老先生交谈，对她笑着招招手。“我们的小调律师来了。”她声音不高，却让近处几位宾客都含笑望来。

那位银发老先生目光温和地看向何丽雅：“栩然刚才正向我夸赞你，孩子。说你能听见物品的沉默之音。”

何丽雅微微一怔，想起前几日殷栩然拿来几件小巧的古董银器，一只表面蚀刻着繁复缠枝莲的旧烟盒，一枚边缘略有磕损的维多利亚时期胸针。她凭着直觉，用手指轻触它们冰凉的表面，在琴键上找出与之共鸣的，微弱而古老的频率。那并非严格的作曲，更像是一种触摸时光纹理的游戏。

“是殷小姐过奖了。”她轻声说，脸颊微热。

“不必谦虚，”老先生笑道，眼神睿智，“能捕捉静止之物内部的旋律，这是一种罕见的天赋。栩然的收藏里，又多了一件活的珍宝。”他话语中并无轻佻，只有真诚纯粹的欣赏。

殷栩然眼中闪烁着猫儿一般狡黠而愉悦的光：“听见了吗，小雅？Patrick从不轻易夸人。”她语气戏谑，却显然当真，“看来下次拍卖目录的简介里，或许该加上由你赋曲这一条了。”

就在这时，二楼处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悄然出现。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像一尾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温暖的浅湾，倚在吧台旁，接过一杯热红酒。她目光扫过这不同于往常的，洋溢着短暂快乐气氛的俱乐部时，嘴角竟缓缓牵起一个放松而柔软的弧度。

何丽雅寻了一个间隙，褪至那幅总令她驻足的哈默肖伊画作旁，那个身影与她并肩而立，同样凝视着画中那扇空寂的门廊。

“他画里的光，从来照不暖房间，只能证明房间有多冷。”

何丽雅微微偏头看她。侧脸在光线下像精细的剪影，却透着一股易碎感。“但很真实。”何丽雅轻声回应，“那种冷…也是一种纯粹。”

张子园极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纯粹…”她玩味着这个词，像在掂量一颗冰冷的石子。

又一阵沉默。何丽雅的视线极轻地扫过张子园垂在身侧的手，曾精准操控琴键的完美之作，此刻正无意识地微微颤抖，指透着一丝苍白。

细微的证据，在何丽雅心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结论：一种自我流放般的克制。

张子园似乎感受到了身旁那专注而安静的观察。她没有转头，却忽然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几乎是疲惫的坦诚：“你的…那种共感很好。像一种天生的翻译官。”

何丽雅的心微微一动。她接收到了这份褪去所有伪装的评价。“谢谢。”她依旧回应得平静，却在这份平静里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过你的琴声了…”她似是有意似是无意轻声说，语调带着那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忧虑。

张子园终于侧过脸，看向何丽雅。她没有开口，眼神里藏着一些复杂难辨的情绪，却唯独没有惊讶，仿佛知道对方早已洞悉她的未曾言明。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味道。

“走吧，”长久的沉默过后，她最终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点无形的重负。语气恢复了少许平时的淡然，“快到新年了…别陪着我在这里欣赏冷空气。”

何丽雅安静地跟上，像一片影子，融入她离去后留下的那片安静中。她将一切看在眼中，沉默地收藏于心，如同又一幅被解读却无法言说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