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流对着一整面墙的贝多芬,莫扎特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转而溜达到爵士区好奇地翻看,但很快又蹭回她身边,压低声音,怕惊扰了这里的静谧:“哇塞…这么多…你都认识啊?”
她轻轻“嗯”了一声,抽出一张仔细看着封底说明,侧脸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宁静。
“不全认识,”她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正在…慢慢认识。”
不再是泛泛的聆听,而是系统性的追索,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姨婆书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音乐史,作曲家传记,曲式分析笔记,以及她自己列出的那长长的,需要啃下来的书单和曲目单。
唐思流看着她沉浸的侧脸,眨了眨眼,从旁边抽出一张封面色彩斑斓的CD,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轻声说道:“嘿,你看这个!像不像颜料泼在钢琴上弹出来的样子?”
何丽雅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接过那张CD,是德彪西的《前奏曲集》。
“差不多吧。”她声音里带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指尖珍惜地抚过封面上那些朦胧的色彩,仿佛能触摸到其中光影与声音的颤动。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戴着低调铂金腕表的手,从她斜后方伸来,精准地取下了她上方架格里的一套富特文格勒指挥贝多芬交响曲全集的黑胶唱片。
“眼光不错。不过这东西…需要一副更好的耳朵,而不是…”一个带着些许慵懒笑意的男声响起,“只是放在书架上积灰。”
一个穿着银湖私立学校标志性V领毛衣和卡其裤的男生站在一旁,姿态松弛。他的话语微微停顿,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打量。
唐思流可不干了,她立刻像只被惹恼的小猫,插着腰,声音虽压着却气势十足:“喂!银湖的!看不起谁呢?我们耳朵好得很!再说了,先来后到懂不懂?”
那男生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唐思流的反应比何丽雅的沉默有趣得多,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拿着那套黑胶离开,他的同伴发出几声低低的哄笑。
“什么人啊!”唐思流冲着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回来挽住何丽雅的胳膊,“别理他们!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
何丽雅确实没在意。她的心思早已重新沉入那片浩瀚的音乐世界。她最终选了几张CD,除了德彪西,还有一张巴托克的弦乐四重奏,和一张梅西安的《鸟鸣集》。
走出店,重回阳光之下,唐思流还在气鼓鼓地吐槽刚才那几个银湖的学生。
她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刚才那个银湖男生故作深沉的语调,“…需要一副更好的耳朵…”她一边学着,一边翻了个白眼,“啧,装什么大尾巴狼!”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缓的脚步声。两人回头,只见刚才那个拿了黑胶唱片的银湖男生独自追了上来,他脸上那点慵懒的优越感收敛了些。
“喂,”他开口,语气随意,像是在称呼一个有趣的代号,“刚才…不好意思,开个玩笑。”他耸耸肩,算是为之前的冒犯做了个轻飘飘的道歉,但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
他往前走了半步,目光在唐思流生气的脸上扫了一圈,嘴角勾着笑,直接抛出了目的:“你挺有意思的。叫什么名字?电话多少?下次…带你去听真的黑胶,比CD强多了。”
唐思流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下。
她看着对方那张写着“我知道你肯定会给”的脸,火气和新生的错愕混在一起,眼珠转了转,脸上那种狡黠灵动的神色立刻回来了。
非但没有害羞或退缩,她反而挺直了背,微扬起小巧的下巴,模仿着对方那种略带傲慢的调调,声音清脆得像咬了一口脆梨:“哦?请我听黑胶啊?”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然后忽然绽开一个极其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可惜啊,本小姐的档期很满的,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快速扫了一遍,带着毫不掩饰的评判意味,“我对音响设备的要求,可比你对耳朵的要求高多了。”
说完,她根本不等对方反应,一把拉住何丽雅的胳膊,干脆利落地转身,发尾空中划出一个骄傲的弧度。“走啦走啦,快回家吧,我妈在催了!”她声音恢复正常,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小交锋。
那男生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似乎第一次遇到这种毫不买账的情况,一时竟愣在原地,看着两个女孩的身影迅速融入人流中。
走出一段距离,唐思流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撞了一下何丽雅的肩膀:“哈哈,看到他那表情没?傻了吧!真以为谁都得给他号码啊?美得他!”
何丽雅看着身边好友得意洋洋,像只打了胜仗的小猫一样的侧脸,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流流的反应一如既往的机灵,直接,维护了自尊,半点亏不吃。她绝不会给那种带着轻浮优越感的搭讪者任何机会,她的世界明亮而坦荡,有自己的规则和骄傲。
“对了,”流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咏叹调般的腔调喊她:“哦!我的何大师!回去之后,请用您那神圣的音符照亮我愚昧的数学作业吧!”然后自己先笑倒在一旁。
像一抹明亮轻快的阿尔贝蒂低音,跳跃在沉重而专注的主旋律之下,带来一丝温暖的慰藉与生气。她们沿着栽满梧桐树的老街慢慢走着,一个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趣事和八卦,另一个则安静地听着,想着,不时浮现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