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她起身,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欣喜或激动,只有一种完成了某种仪式的平静和淡淡的疲惫。她像一抹黑色的幽影,迅速而安静地离开了光晕,将身后的赞誉与议论统统隔绝。
退到更衣室,厚重的门将外面的世界瞬间静音。何丽雅长长地,几乎是无声地吁了一口气,肩线微微放松下来。
她对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华服,妆容精致却眼神疏离的女孩,有一瞬间的陌生。
何丽雅正犹豫着要不要换回自己的衣服,就在这时,镜子里多了一个人。
张子园悄无声息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海藻般的长发有几缕垂落在肩头。她脸上带着一种何丽雅从未见过的表情,玩味的戏谑,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眼神亮得惊人。
“哇哦。”她轻轻地,用一种近乎气声的音量说道,带着夸张的赞叹。
何丽雅从镜子里看向她,有些茫然。
“刚才那首:我很难接近,我很忧郁,你们都只配远远看着我的美的协奏曲,”她故意顿了顿,用了很戏剧化的语气,“弹得真是…精彩绝伦。”
她俯下身,下巴几乎要搁在何丽雅的肩上,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我敢打赌,下面至少有一打人的心,现在就像被你的高跟鞋踩碎的水晶玻璃一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少女一边模仿了一个玻璃碎裂的轻声音效,下一秒像是漫不经心般轻声说:“我都有点嫉妒了。”
何丽雅在镜中对她无奈笑笑,方才那种高冷的疏离感被彻底打破。
“嘘,”张子园伸出食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嘴唇上,止住了她的话。她的笑容更深了,那笑容里有一种洞悉一切却又乐在其中的趣味。
“保持住。就是这种感觉。”
“距离感是最顶级的奢侈品,亲爱的。你天生就拥有它。”
她说完,直起身,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略带慵懒的神秘感,仿佛刚才那个瞬间露出小恶魔尾巴的不是她。她冲何丽雅眨了下眼,转身轻盈地离开了更衣室。
何丽雅对刚刚少女玩笑戏谑的话,只是淡淡一笑。她跟着张子园离开,顺着通道走到后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滑入s市的夜色,窗外的流光溢彩被车窗过滤成一片朦胧而流动的光晕。车内弥漫着一种舒适的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何丽雅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面容平静地望着窗外。方才演出的悸动和更衣室的插曲,似乎已被她沉入内心的水底,表面看不出丝毫涟漪。
忽然,她听到身旁的张子园轻轻开口,“对了,谢谢你。”她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褪去了之前在俱乐部里的些许戏谑,多了一份沉静的真诚。
何丽雅转过头。张子园并没有看她,而是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森林,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谢我什么?”何丽雅轻声问,“我只是…完成了该做的事。”
“不是的。”张子园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谢谢你…喂饱了那些画。也谢谢你,听到了那首无名的曲子…并且,读懂了它。还有,谢谢你…愿意走进Lheurebleue,并且…没有把它仅仅当作一个华丽的背景板。”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寻找最准确的表达。
“你知道,很多时候,人们看到的只是水晶钢琴的光泽,是画作的标价,是殷栩然的笑脸,是我的…”她在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省略了某个可能不太愉快的词。
“…表演。但你好像…一眼就看到了那些东西。这很难得。”
这时,车子遇到一个红灯,缓缓停下。斑斓的霓虹灯光瞬间涌入车内,将两人的身影照得清晰了一瞬,又迅速暗下去。
张子园终于转过头,看向何丽雅。她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那里面的锐利被一种温和的欣赏所取代。
“所以,真的谢谢你。今晚因为你在那里,弹奏出那样的声音,那个地方才真正像它应该成为的样子。”
何丽雅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在张子园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衡量这些话的重量,然后轻点了一下头。
“那是我应该做的。”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绒布上,听不出任何味道,只是一种纯粹的陈述。“而且,是它们…先选择了我。”
这个“它们”,指代模糊,是钢琴?是画?还是那份无名乐谱所承载的情感?她不去定义,也不必定义。她的逻辑简单而纯粹:感受到了,便回应了,如此而已。
张子园笑了笑,那笑容在夜色中很柔和。她转回头,轻声说:“快到了。”
车子再次无声地启动,汇入车的河流。两人不再说话,但车厢内的寂静不再空旷,而是充满了一种无需言说的,温暖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