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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第2页）

她的话像一根小刺，精准地抛出。“多怡！怎么说话的！”何建明脸色一沉，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恼怒。苏雯立刻打圆场，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臂：“孩子随口一说，没恶意的。吃饭吃饭。”她转向何丽雅，笑容不变，“别往心里去，你妹妹就是这种性格，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中听。”

何丽雅只是低头用汤匙搅着碗里的汤，语气平静无波：“没关系。”

她早已习惯这种暗流涌动。父亲笨拙的弥补，继母精明的掌控，妹妹任性的轻视，构成这个家稳固而奇怪的生态。而她，是那个偶尔闯入的，提醒着某种不完美过去的，外部变量。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地紧绷。她注意到爸爸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想对自己说些什么，都被继母用别的话题自然地带开。苏雯的笑容依旧完美，但何丽雅能感觉到那笑容之下，某种细微的不耐，以及维护圆满表面的决心。

饭后，爸爸似乎还想和她单独聊聊，继母已自然地安排叶多怡“带姐姐去看看你新买的电脑”，叶多怡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起身。

何丽雅没有给她机会，直接拿起外套：“不了，姨婆一个人，我不太放心，得回去了。”何建明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立刻站起来：“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公交很方便。”何丽雅拒绝得很快。苏雯已经拿着一个精美的购物袋过来，里面是一件价格不菲的知名品牌服装和进口食品：“拿着，新年快乐。代我们向周老师问好。”她的动作流畅自然，像完成最后一道程序。

何建明还是坚持塞过来一个厚厚的红包，这次他握了握何丽雅的手，力道有些重，低声道：“照顾好自己，需要什么，一定跟爸爸说。”他的眼神里有着无力挽回什么的懊丧。

“知道了，谢谢爸，谢谢苏阿姨。”何丽雅接过所有东西，语气依旧平淡。

走出那栋灯火通明的洋楼，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何丽雅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和红包，走在回老小区的路上。身后的温暖，精致以及其下涌动的暗流，都被彻底关在了门内。

父亲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愧疚的物质补偿，后母那份滴水不漏，却冰冷客套的礼节，继妹毫不掩饰的漠然……这一切构成了一张她早已学会如何穿梭其中的，无形的网。

她抬头看了看灰蓝色的夜空，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栋房子或许很好，也或许不好，但都和她无关。她的世界在医院清寂的病房，在俱乐部那架水晶钢琴前，在姨婆和她的小屋里，在她自己那份沉默而坚韧的坚持里。

阳光透过老式居民楼阳台的防盗网，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格。走亲访友过后，年节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是一股特有的，慵懒的满足。

拉开门，唐思流就像一股带着外面冷气和阳光味道的旋风卷了进来。她穿着亮色的羽绒服，围巾松松垮垮地挂着，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一把将手里拎着的肉松蛋卷塞到何丽雅怀里。

“喏！手信！挤死我了，过关的人多得要命！”她声音清脆，语速飞快，一边换鞋一边叽叽喳喳，“哇你是不知道，南澳那边赌场新年搞得超夸张，金碧辉煌的，不过我妈死活不让我靠近看，没劲！”

何丽雅接过还带着点心油渍温热的纸袋，看着她活力四射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唐思流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水中的明矾，瞬间让周围空气都变得清晰，活泼，接地气起来。

“玩得开心吗？”何丽雅问，把她让进自己房间。

“还行吧，就是像猪一样吃吃吃，都长胖了。”流流把自己摔进何丽雅书桌前的椅子，熟练地转了个圈，眼睛扫过书桌上摊开的寒假作业，做了个鬼脸。“哎哟，别提了，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学校，我就头痛！你数学卷子写完了没？借我参考参考？”

几日不见就仿佛隔了许久。何丽雅给她倒了杯热水，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讲旅游的见闻，讲在威尼斯人坐贡多拉的傻气，讲赌场门口穿着西装看起来超凶的保安，讲妈妈买了什么化妆品。

“对了对了，”流流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八卦特有的光亮，“你猜我回来时在楼下碰到谁？隔壁班那个陈炜啊！他居然问我你怎么没上线！□□空间也不更新！你什么时候招惹他了？”她挤眉弄眼，用胳膊肘碰碰何丽雅。

何丽雅愣了一下，摇摇头：“谁？我不太清楚。”她的生活节奏与唐思流截然不同，对这些校园八卦总是慢半拍。

“才怪！”流流一副“你休想骗我”的表情，“他肯定有企图！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段时间都待在东湖，有没有什么惊奇的际遇什么的？有没有什么罗曼蒂克？”她假装板起脸审问，眼里却全是好奇和关心。

何丽雅听着好友的唠叨，她笑了笑，撕开蛋卷的包装袋，递给她一块。“能有什么秘密，就是练琴呗。”她选择了一个最接近真相，却也最不会引来追问的回答。

“练琴？”流流咬了一口蛋卷，碎屑掉得到处都是，含糊不清地说，“也对，你是要当大钢琴家的嘛…唉，真羡慕你，知道自己要干嘛。我妈又在念叨让我争取考什么985了，头疼…”

流流带来的热闹气息，像窗外的阳光，温暖却短暂。送走好友后，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那份关于医院的，沉甸甸的牵挂便无声地浮上心头。

何丽雅收拾好桌上残留的碎屑和空水杯，看了看时间。她走进厨房，舀出一直温着的白粥，又仔细将几样姨婆平时爱吃的小酱菜，宝塔菜，嫩姜片，玫瑰腐乳，夹到小巧的保鲜盒里。动作熟练而自然，这是她近期生活里重复了无数遍的日常。

姨婆其实不是她的亲姨婆，而是母亲那边一位没有直系血缘的远亲。她退休前是音乐学院的教授，专研戏曲，尤其痴迷《牡丹亭》。老人家一生清傲，旧疾缠身，但好在年后她的身体正在渐渐恢复。

收拾妥当，何丽雅拎起保温袋，穿上外套出了门。

午后的公车像一艘空船，漂在年节尾声冷清的街道上。何丽雅靠着窗，怀里保温袋的温度是她与这节日之间最具体的联结。窗外偶尔掠过贴着崭新福字的车窗，或阳台上晾晒的，过于鲜艳的新衣，它们像另一个世界的布景，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膜。

医院走廊的寂静有一种吞噬性的力量。推开那扇单人病房，药水味与一种老房子，旧书和木香混合的气息微妙地抗衡着，那是姨婆带来的，固执地存在于这片苍白空间里的小小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