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一声如老式沉重的叹息,无意识地将下午那句《牡丹亭》的唱词,与眼前这陈旧的记忆缠绕在一起。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却在她的心底,产生了某种隐秘而诡异的共鸣,关于逝去的时光,关于被规训的压抑,关于某种深藏其中,却难以言说的情感。
停顿良久,她似乎回过神来。睫毛快速颤动了一下,有些匆忙地把它塞回原处,并且刻意地更紧地推回了书架深处,仿佛要将什么不该跑出来的东西重新关回去。
咪咪不知何时跳上了钢琴旁的窗台,蜷缩在那里,眼睛半眯着,仿佛作为旁观者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本写着练习谱的旧册子,如同一个被重新掩埋的沉默坐标,再次隐没于书海的阴影之中。
在一场连绵数日的冷雨中,东湖的期末成绩张榜公布。仿佛一首奏鸣曲,经历了主题呈示,发展部的紧张博弈,最终迎来了一个清晰而稳定的终止式。
长长的名单前挤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松一口气的轻快,和细微的叹息声,几家欢乐几家愁。
何丽雅的名字毫无意外地高悬在理科榜单的最前列,各科成绩均衡,像一串精准无误的音符,稳定得近乎冷静。这意味着,下学期她将进入理科一班,继续在这条通往顶尖学府的道路上稳步前行。
唐思流看着分班结果,文科二班,长长呼出一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对着何丽雅做了一个“活过来了”的鬼脸。
“太好了!终于不用再跟那些可怕的物理公式和化学方程式死磕了!小雅,虽然我们还是不在一起,但以后文科班的八卦就靠我给你输送了!”
但接着,流流顿了顿,目光重新流连在名单上,反复确认后似乎带着一丝失望,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细微地叹口气。
“叹气干嘛,怕是因为…你和那个谁不在一个班吧?”她微笑地调侃她。
“什…什么,别胡说啦!”流流像是被说中心事,结结巴巴摆摆手,“哪有啦…不过老鼠倒是还和我在一个班,我还以为他会选理科来着。”
“是吗…”她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好友逐渐变红的小脸,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好了,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快快,我们快走吧!终于可以放假了,还要赶紧去搬书…唉!我可是有一大堆东西要拿回去,真是烦死了…”流流赶紧飞快接过话茬,恢复过来,一把拉着她飞奔消失在走廊尽头。
高一上的尾声在她们收拾着离校的一阵欢声笑语中落幕。但余温尚未完全从神经完全褪去,寒假的开头,便有另一种更冰冷的变故便悄然降临。
一场突如其来的眩晕和血压波动,姨婆受旧疾缠身,住进了市中心的医院,已有一周。何丽雅父亲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政务繁忙的歉意和安排好的妥帖,医院和费用无需担心,但他实在无法立刻脱身。
今夜是手术的时辰,何丽雅和唐思流一起走向了与回家相反的方向,市人民医院。
“安啦安啦,姨婆就是需要观察休息几天,一定没事的。”唐思流挽着何丽雅的手臂,试图用轻快的语气驱散她眉间若有似无的忧虑。
流流一路上叽叽喳喳,分享着暑期的计划,用她特有的方式分担着好友的沉默。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病房走廊。推开房门,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床头柜上一个老式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播放着婉转的越剧选段,调子悠扬,带着淡淡的哀愁。
姨婆穿着干净的病号服,靠坐在摇起的病床上,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她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就着窗外最后的天光,慢条斯理地独自摆弄着一副扑克牌,玩着那种一个人也能打的通关游戏。看到她们进来,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你们两个小家伙,考完试不赶紧去玩,跑来闻这消毒水味道做什么。”姨婆的声音比平时虚弱些,但语气依旧温和。
“我们来监督您好好休息呀!”唐思流抢着说,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和小刀,“姨婆,我给您削个苹果,我手艺可好了,保证皮不断!”
何丽雅则安静地走到床边,帮姨婆掖了掖被角,看了看吊瓶的速度,动作细致利落。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问:“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回去炖点清淡的汤带来。”
“还去费那心思做什么,就在医院食堂随便吃点好了。”姨婆笑着摇摇头,“倒是猫儿还在家,她是个怕寂寞的,更要人去照顾,就劳烦你了。”
何丽雅点点头,读懂了老人眼中的放心。
“您就放心吧,除了小雅,还有我呢。”唐思流也拍拍胸脯,“我也可以去喂咪咪。”
“你这丫头常来玩耍,什么都知道地清清楚楚。”
医院里这间安静的,飘着戏曲声的单人病房,混杂着她们热闹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被妥善安置的,宁静的港湾,暂时抚平了外界的所有纷扰。
夜幕降临,她独自从家中再返医院。深冬时节的街道很冷寂,只留下路灯昏黄的光晕和偶尔疾驰而过的车声,像城市深沉的呼吸。何丽雅裹紧了外套,夜间的寒气比白日更锐利,能轻易穿透衣衫。
越靠近住院部,空气似乎越发凝滞,夜间医院的氛围与白天截然不同。少了穿梭的人流,那种属于疾病的,本质性的寂静与等待,便被无限放大。电梯运行的嗡鸣声,远处推门轻微的吱呀声,都被这寂静衬得格外突兀。
手术室外,空旷的走廊上弥漫着一股浓烈来苏水气味。金属座椅冰凉刺骨,起身后还带着凉意。“手术本身风险不大,主要担心她年纪大,血管条件不好……”医生的话回荡在她脑海中。
何丽雅独自坐在角落,穿着浅色,几乎要与墙壁融为一体,脸色因为长时间等待而几近透明,手机在指尖亮起又暗下,时间粘稠而缓慢。
就在这时,铃声忽然地响起,一声极轻微的震动打破了凝滞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