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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第1页）

练琴，演出活动，各科作业，各种事情叠加的确有点繁琐，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流向深秋。何丽雅和殷栩然商量好的演出有条不紊进行着，每周都充实而忙碌着。

她突然想起，答应过张子园的邀请。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校外好友，甚至是唯一一个吧。她的朋友看似应该更多，其实二人大差不差罢了。想起她捧着脸，有点落寞地说自己没有同龄朋友，她心中也同样闪过一丝刺痛。

拗不过她执意来接自己，最终，车子缓缓停在一扇沉重的，爬满苍翠藤蔓的铁艺大门前。门无声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梧桐掩映的车道，岩石墙懒洋洋晒着太阳，点缀在树叶和砖石中，明显有岁月沉淀的痕迹。

这里没有张扬的奢华，只有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低调与疏离感。空气异常清新，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湿润气息，与市中心的浮躁截然不同。绿草如茵，一栋幽静米色欧式别墅静卧其中，安静地矗立在阳光下，仿佛一个被时间遗忘的旧梦。

她走下车，好久不见的张子园站在雕花的铁艺大门旁边。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赤脚踩在一双柔软的拖鞋里，脸颊清冷了不少，长发随意挽起，比在俱乐部时显得更松弛，也更难以捉摸。

何丽雅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子园，好久不见。”

“小雅，上高中感觉怎么样？”她笑着迎上来，自然地挽住何丽雅的手臂，将她带进屋内。“感觉你好像长高了，现在有一六五公分了吧？”

“差不多，你最近怎么样呢？”她跟着少女步入玄关，阳光洒满，繁花摆钟滴答作响，卷发在晨光下泛着淡棕色光泽。

“很好啊，看不出来吗？”张子园轻笑，推开客厅门，室内光线柔和，充满了另一种时间感。

客厅迎面就是华丽的三角，造型古朴华美。这是20世纪时流行的自动演奏钢琴，琴盖上刻着细腻的花卉浮雕，琴身闪烁着榛果巧克力色的光泽，铜片乐谱卷轴绘着精致的装饰。铜质乐谱架搁着一本泛黄的乐谱，隐约可见“Debussy”字样。

她带着何丽雅走向别墅深处。“除了请人定时清洁，大部分时间，这里就我一个人。”她说着，推开一扇厚重的，镶嵌着碎花琉璃的木门。“就是这里了。”

门后的房间比想象中更大，像一个小型的私人博物馆兼藏书室。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深色书架，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房间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图案繁复的旧地毯。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那架被一块深蓝色丝绒布半遮半盖的钢琴。

它的造型确实非同寻常。木质是深色的，带着奇异的波纹，琴腿被雕刻成某种缠绕的植物藤蔓形态，琴盖上则镶嵌着珍珠母贝拼贴出的抽象水波图案，在从高窗射入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微的光泽。它不像一件乐器，更像一件来自新艺术运动时期的家具艺术品。

“就是它了。”张子园走过去，轻轻掀开丝绒布，动作带着一种仪式感的珍惜。“19世纪末的东西，定制于巴黎。设计者是个疯子，想把它做成所有声音的集合体。”她的手指抚过那些奇异的镶嵌纹路，“据说内部结构被修改过，加入了一些类似竖琴和小键琴的装置。”

她示意何丽雅过来。“试试看。它的声音……很特别。高音区像蒙着一层水汽的风铃，低音区又有点像是古老的琉特琴，中间混杂着正常的钢琴音色，但总有点不一样。”她的描述带着神秘，眼神里闪烁着分享秘密的兴奋。

何丽雅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岁但保养得极好的琴凳上坐下。琴键是泛黄的象牙质感，触感与她熟悉的水晶钢琴截然不同，略沉，带着一种柔软的阻力。

她轻轻按下一个中央C音。

声音果然奇特，清亮，却带着一种奇妙的，嗡嗡的共鸣尾韵，仿佛真的有什么弦乐器在看不见的地方被一同拨响了。她尝试弹了一小段简单的巴赫《C大调前奏曲》的片段，音符流淌出来，纯净依旧，却仿佛被笼罩在一层古老的光晕里，每一个音都带着细微的，不可预测的泛音，空间感极强，在这间安静的书房里回荡。

何丽雅完全被这独特的声音迷住了，她沉浸其中，尝试着不同的和弦与片段，感受着这架钢琴每一个键独特的性格。

张子园就靠在一旁的书架上，安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混合着欣赏，怀念和一丝恍惚的神情。直到何丽雅一曲弹罢，手指轻轻离开琴键，她才仿佛从中回过神来。

“怎么样？”张子园靠过来，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还未散尽的音符。

“很……不可思议。”何丽雅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叹，“像在弹奏一个故事，或者一个梦境。每一个音都有自己的生命。”

张子园笑了，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我喜欢你的说法，故事和梦境…”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钢琴，“它和这里其他作品一样，都不属于这个追求效率和清晰度的时代。它们只负责提出问题，制造氛围，却不负责解答。”

她的目光从钢琴移到何丽雅脸上，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有时候我觉得，我和它很像。被各种基因和期望拼凑出来，看起来或许有趣，但发出的声音，永远和标准音有点微妙的偏差。”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轻轻漾开了一些不同寻常。就在这时，屋外隐约传来一阵音乐声，是机械运转的，精准无误的钢琴曲调，节拍稳定得毫无生气。

张子园侧耳听了听。“哦，大概是定时器启动了那架自动演奏钢琴，”少女解释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它每天会自己响一会儿，大概是怕这房子太静了。”

张子园走出去关掉。她随着对方一起出去，忽然发现室内的温度似乎比外面低了几度，一丝无形的冷气缠绕着脚踝，并非来自空调，仿佛是从老宅厚重的墙壁和深色地板里渗透出的，经年累月的凉意。

“来，坐吧。给你泡杯茶好吗？是瑞士带回来的安神花草茶，还是英国的拼配茶？”她嘴角噙着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又像是自言自语，“算了，还是不要安神茶吧…对我好像没什么用。”

何丽雅在客厅靠窗一侧坐下，落地玻璃窗外是郁郁葱葱的银杏与樱桃树，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投下斑驳光影，映在米色丝绒沙发上。沙发扶手雕刻着精致的莲花纹路，融合东方韵味。沙发旁，一张矮几摆放着景德镇瓷茶具，青花缠枝纹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墙角一隅，一架折成九十度的立式钢琴静静伫立，琴身斑驳，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艺术品。

“又是一架自演奏钢琴。内置了复杂的打孔纸卷读取系统。理论上，不需要人力，它就能完美复现任何被记录下来的演奏。”张子园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精准，无误，永不疲倦。”

“这是因为损坏所以修复成这样，不能弹了，只有收藏价值。”她走过去，取出卷轴放入内置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