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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第3页）

“听见了吗？窗外开始弹那首灰色的和弦了。”

她睫毛轻颤了一下，仿佛被这行字轻轻唤醒。下意识地望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窗外，深冬的夜气正凝结成极其细密而几乎看不见的冰雾，它们并非雪花，而是悬浮在空气中，缓慢飘移，将远处的霓虹灯光折射，打散，化成一片朦胧而破碎的光斑。

如印象派式的笔触，这景象，确实像极了某首前奏曲中一些神秘未明的色彩。凝视着夜景，远处星星点点的模糊轮廓落在她的眼中，带着凉意和混沌感。

就在这时，一阵几乎轻不可闻的，清脆的脚步声靠近，停在她身边。清冷而熟悉的香气悄然弥漫开来，是冷香缠绵的气息，带着从外面带来的，清新的空气味道。

何丽雅转过头，动作有些迟缓，仿佛从一个迷糊中抽离。

身旁站着一道仿佛从窗外那片朦胧光晕中凝结而出的幻影，有着清晰优雅的轮廓。张子园穿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颜色近乎于夜雾本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截细腻的黑色高领羊绒衫，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在走廊冷光下近乎透明。

她的眼神此刻正落在何丽雅身上，里面没有惊扰的歉意，只有一种深切的，不言而喻的懂得。“手怎么这么凉。”张子园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沙哑，像天鹅绒拂过蒙尘的钢琴键。

她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一个事实。话音未落，少女已自然地在何丽雅身边坐下，没有任何犹豫，温暖干燥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何丽雅放在膝上冰凉而有些僵硬的手指。

那触碰一瞬即离，快得几乎像个错觉，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冰冷的麻木。

她腕间祖母绿的手链，宝石的冷光在微弱搏动的淡青色血管中闪烁，散发出一丝丝疏离而矛盾的，抗菌药水味。

“刚好在附近……探望一位休止的长辈。”久别重逢，少女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沙哑了许多，像一把琴弓轻轻擦过略略松弛的琴弦，语调如同被雾气般轻缓包裹。

“感觉这边的旋律太孤寂了，就过来看看。”说完，她递来一枚扁瓶，馥郁温暖的热茶香悄然弥漫，小型而温暖结界在冰冷的空气中展开。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同样有些哑。接过张子园递来的热茶，她小口地啜饮起来，暖意从喉咙缓缓下沉，驱散着寒意。

两人之间没再说话，张子园目光依然虚望着走廊尽头那盏红灯，仿佛在测量着等待的时长。她侧脸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意，像一段始终徘徊的，低半音的不协和，为她平日的优雅从容增添了一丝易碎的质感。

“对了，”她忽然，从大衣另一个口袋裡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裹的物件。并没有打开，只是将它放在掌心，带着一种回忆的暖意，“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小东西，我带着它走了几个地方。”

“我又做了几个…在不同的地方，夜深的时候打开它……很有趣。”她终于微微侧过头，看向何丽雅，眼底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

何丽雅嘴角非常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是一个极淡却真切的笑容。

“你好像……”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空气，“瘦了一点。”

Zoe闻言，轻轻挑了一下眉，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觉得理所当然。她收回那个小包裹，重新放回口袋，动作从容。

“是吗？”她淡淡回应，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也没有解释任何，就轻飘飘地带过了。

“不过，”她话锋微转，目光重新变得专注，落在何丽雅脸上，“你弹琴时的气息应该比之前更稳了。即使是在这种地方，”她微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冰冷的走廊，“也感觉得到。”

听见张子园的话，她的眼睫轻轻一抬，像是寒风中颤动的蝶翼，沾染着窗外飘来的，看不见的冰晶。

“这里……没有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迟疑，仿佛话语一出口就要凝结在消毒水的气味里。

张子园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冬夜特有的稀薄。“琴在哪里并不重要。”她声音低沉，“它在你身体里。呼吸的节奏，心跳的间隙……都在替你弹奏。比任何真实的乐器都更真实。”

她的目光掠过何丽雅微微交叠的，依旧有些苍白的指尖。“尤其是你的手。即使放在膝上，也保持着某种……这骗不了人。”

何丽雅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仿佛被那洞察一切的目光烫到。她沉默了片刻，走廊尽头的红灯依旧顽固地亮着，将冰冷的空气染上一丝焦灼。

“也许吧。”她终于轻声承认，像是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气。“有时候……反而在这种时候，那些旋律会更清晰。”她顿了顿，补充道，“像另一种形式的呼吸。”

张子园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示赞同或否定，只是那种专注的倾听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回应。她大衣的深灰色料子吸收了周围冷清的光线，使她像一座沉静的岛屿，泊在这片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焦虑之海中。

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缓了些。

“等这一切过去，”她说，声音如同暖茶氤氲出的薄薄热气，试图驱散周遭凛冽的寒意，“弹给我听。”

何丽雅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目光从窗外的夜景缓缓收回。杯中温热茶水的暖意似乎正艰难地对抗着，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的，属于深冬与医院的冷。

“好。”她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声音轻得像呵出的白气，瞬间便消融在走廊凝滞的空气里。

张子园不再多言，只是将身体更放松地靠向冰凉的金属椅背，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声屏障。

两人重新沉入等待的寂静，但这一次，空气似乎不再那么粘稠冰冷了。远处偶尔传来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与窗外无声飘落的寒雾交织，隐约谱成了一曲未命名的，属于这个深冬夜晚的朦胧前奏。

窗外的冬夜依旧深沉，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病房的走廊仍然安静，但这段被冬夜拉长的时间，不再漫长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