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鲸珩突然将手中的颜料盘递给母亲:“妈妈,我们一起画吧。这次,为我们自己画。”
母亲颤抖着接过颜料盘,指尖触碰到颜料的瞬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在画室挥洒灵感的时光。
记忆中的色彩、热情与梦想,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她蘸了蘸颜料,在墙上轻轻勾勒出一朵凌霄花,笔触虽然有些生疏,却饱含着多年来压抑的情感。
解枕檀笑着拿起另一支画笔,在旁边添上了几片叶子。
仓库里,三个人的画笔在墙上飞舞,荧光颜料与月光交织,绘出一幅前所未有的绚丽画卷。那些曾经的误解、伤痛与禁锢,都在颜料的流淌中渐渐消融。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墙上的画已然完成:满墙的凌霄花在风中绽放,藤蔓缠绕着希望与自由,而画的中央,两个少女并肩而立,一个穿着白裙捧着奖杯,一个背着画板笑容灿烂,她们的脚下,是一条铺满星光的道路,通向远方。
在这幅画的角落,还藏着小小的细节——那双代表母亲青春的帆布鞋,与桑鲸珩想象中未来的帆布鞋,跨越时空,并肩前行。
蝉鸣撕开黏腻的暑气,顺着生锈的铁窗爬进仓库时,桑鲸珩正半跪在满地木屑里,刮刀在画框的裂缝间游走。
木屑簌簌落在她沾着荧光绿颜料的帆布鞋上,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母亲那双旧鞋的模样重叠。
"歇会儿吧。"母亲的声音混着冰酸梅汤碰撞冰块的脆响,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坠落在颜料桶边缘,晕开深浅不一的靛蓝色水痕。自从那晚凌霄花在墙上绽放,这间蒙尘的仓库仿佛被施了魔法,母女俩总在晨光未散时就带着铲子、砂纸钻进来。
此刻桑鲸珩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剔除墙缝里的碎屑,突然触到硬物。剥落的墙皮下,半朵歪扭的向日葵正从时光深处探出头——褪色的铅笔线条微微发灰,花瓣边缘蜷曲得像被火燎过的纸边,花盘中央还留着半个残缺的日期,数字"19"固执地守着当年的棱角。
"这是。。。我十八岁画的。"母亲的呼吸扫过她发顶,桑鲸珩闻到酸梅汤酸甜的气息里,混着松节油淡淡的苦香。刮刀"当啷"掉在地上,她看见母亲蹲下来的动作有些僵硬,指尖悬在向日葵上方迟迟不敢落下,仿佛触碰的不是铅笔画,而是某个一碰就碎的旧梦。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母亲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玻璃杯上的花纹。次日清晨,她们站在美院旧址斑驳的铁门前,爬山虎将"谢绝入内"的告示牌吞噬得只剩半截红字。母亲轻车熟路地绕到侧墙,推开虚掩的铁门,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松节油与青草的气息。
"当年我总从这儿溜进来写生。"母亲蹲下身,拨开疯长的蕨类植物,露出地面上用粉笔画的调色盘图案,边缘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桑鲸珩蹲在她身旁,忽然发现母亲耳后的银发间藏着片嫩绿的叶子,像是从时光褶皱里飘来的旧物。
回到家后,母亲翻出一箱老照片。泛黄的相纸里,扎着马尾辫的少女站在画布前笑得张扬,背后墙上贴着"美院新生作品展一等奖"的奖状。桑鲸珩的目光被一张合影吸引——照片里母亲与父亲并肩站在画室,两人手中的调色板上,朱红与钴蓝的颜料尚未干涸。
"其实你父亲离开前,画了最后一幅画。"母亲从箱底抽出卷轴,展开后是幅未完成的双人像,画中女子的面容被层层颜料覆盖,只露出握着画笔的右手。"他说我眼里的光不该被生活磨灭,可那时的我只觉得是嘲讽。"
母亲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画面上龟裂的油彩。这个发现让桑鲸珩彻夜难眠。她悄悄起身来到仓库,借着月光在墙上添了新的元素:画中并肩的少女身旁,多出一个背对观众的男人轮廓,他手中扬起的画笔正挥洒出金色的星芒。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画布时,母亲站在门口静静凝视,最终拿起画笔在男人脚下勾勒出蜿蜒的藤蔓,将三个身影缠绕成完整的圆。
解枕檀带来惊喜那天,暴雨刚冲刷过街道。他浑身湿透却笑得灿烂,身后跟着几个搬运工,抬进仓库的不仅有画架和画材,还有块老旧的木牌——"鲸鸣画室"四个褪色的字样被雨水泡得发胀,却依稀可见当年精心描绘的藤蔓花纹。
"这是你外婆偷偷帮母亲开的第一间工作室招牌。"解枕檀擦拭着木牌解释,"当年她怕家里反对,就让外婆挂在城郊老房子外。"桑鲸珩注意到母亲抚摸木牌的手在发抖,牌面凹陷处还残留着几处深色痕迹,像是干涸的泪痕。
夜幕降临时,三人在重新布置的画室里支起画架。桑鲸珩画下暴雨后的彩虹,母亲描绘着修复中的老木牌,解枕檀则专注捕捉母女俩侧影重叠的瞬间。
颜料在画布上流淌时,仓库外的凌霄花借着晚风叩击窗户,仿佛在为这场跨越时光的和解鼓掌。
当月光再次漫进房间,墙上的画作又添了新的篇章——凌霄花丛中,年轻的母亲与年幼的桑鲸珩正伸手触碰同一片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