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六岁那年,妈妈背着她一起逃,她趴在妈妈背上,像妈妈的一只小书包。
耳边是妈妈凌乱的呼吸声,那时候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逃,为什么要跑得这么辛苦。
她在妈妈的背上上下颠簸,和现在车轮碾过山路的感觉相似。
她抱怨不舒服,想让妈妈放她下来,妈妈就说:“小鱼乖,妈妈跟你玩坐船的游戏,晃来晃去,这就是一只小船,我们小鱼坐在船上呢。”
她问:“妈妈是小船吗?”
妈妈回答:“妈妈是小鱼的小船,会带着小鱼走出吃人的大山。我最爱的小鱼要去看真正的海,要去坐真正的船,还有飞机、地铁、火车、轮船,所有的所有,小鱼都要亲眼去看,亲自去感受。”
那温柔轻缓的声音从遥远的童年传来,带着善意的诱哄,用母爱将“离开”刻在了青于的肋骨上,那两个字日复一日地撞击着心脏,一刻也不曾停歇。
列车晃啊晃,荡啊荡,青于再次坐上了小船。
她闭上眼睛感受颠簸的节奏,仿佛又回到了那些遥远的,周而复始的,永远在逃跑的寂静夜晚。
月光笼罩着望不到边际的山林,她趴在妈妈的背上,她们的心跳声连接在一起,那根脐带仿佛从未消失。
妈妈乘着月光扬帆,女孩儿坐在名为“妈妈”的小船上。
可是妈妈的小船沉了。
从今以后,青于要成为自己的船,带着妈妈的遗憾扬帆。
“叮——”一声脆响,车厢通过门缓缓打开。
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乘务员从前一节车厢走过来,他们面无表情地巡视,高筒靴踏地的声音格外清脆,每逼近一分,那些懒散的乘客就坐直一点,等他们站定时,所有人正襟危坐。
黑色外套、黑色长裤、黑色长发、及膝的黑筒靴。
两女一男,皆是长发,那黑色外套上排列着六枚金色纽扣,纽扣上雕刻着衔尾蛇的图案。
后座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整个车厢的气氛变得紧张。
为首的女人高挑纤细,莹白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细小鳞片,一双金黄色的蛇瞳冰冷地打量每一位乘客,她偶尔会开口查验乘客的证件,张嘴时露出猩红的信子和尖锐的毒牙。
她身后的一男一女是双胞胎,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蛇瞳和信子,但是鳞片并未完全覆盖皮肤,看起来很像人。
青于没有证件。
她右手握紧杀猪刀的刀柄,左手悄悄伸进背包,从侧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从全村搜刮出来的现金,一共三万多,大大小小的纸币被她整理好包进破布里,就像妈妈还在时一样。
其中有三千块,是上湾那个男人给她爹的彩礼。
如果那个怪人要撵她下车,她就花钱买票,花钱不行就撒泼,反正她已经上车了,绝对不可能下车,实在不行就只能杀人了。
她的呼吸均匀,心跳却格外急促,手指微微发颤,下意识揪住了裙摆。
她今年十八岁了,离开村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和村外人沟通的次数也不多,所以她还是害怕。
她害怕被人看穿自己的脆弱不安,害怕被人看出来历后将她遣返,更害怕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和石洞子村,乃至倮山镇完全不一样。
她会杀猪,她会种地,她会放牛,她会砍柴……
可妈妈心心念念的群山之外,有地方让她种地吗?离开了山,她要去哪里放牛砍柴呢?
“哒、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