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雨和青于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侧目,她们呆滞地低着头写作,是一群被驯养好的羔羊,就算管理者不在,也不会擅自离开羊圈。
徐念雨带着青于走到教室最后排,她的位置在靠窗的位置,青于就坐在她旁边。她们的位置隔着一条过道,窄窄的过道,伸伸手就能牵住彼此。
很巧,桌面上就有铺开的作文本和文具盒,桌洞里还有两本书和一个贴着动漫人物的浅蓝色水杯。
作文本上已经写好了几行内容,一行是题目,余下的是内容。
【我的爸爸
七岁那年父母离婚,妈妈走了,留下我和爸爸一起生活。爸爸不是个好人,但是我要仰仗着他生活,所以他成了一个好人,在我的眼中。
亲情是什么呢?亲情是挣脱、抵抗、出走,是眼泪流成了一条河,我趁着夜色划着小船离开,去往夕阳的尽头,然后小船翻了,我沉进没有光的海底,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可我的小船怎么也走不出港口,那象征着自由的港口被高墙围住,被铁丝网缠绕,父亲站在高高的墙头,指责我是个不检点的女儿。
任凭我挣扎,任凭我逃离,他始终把锁链缠在我身上,不顾我身上早已溃烂的伤口。
我的眼泪流不成河,只能浸入枕头里,在白日里留下一圈白色印子。枕头受潮发霉,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可我不能换枕头,就像我不能换父亲。
发霉的不只是我的枕头,还有我,没用的我……】
“你顺着写下去就可以了,下课的时候王老师会来收作业,到时候没有写够两千字要被惩罚的。不过不用着急,一节课两个小时,你可以慢慢写。”
青于坐下后看了一下作文本的封面,名字那栏写着一个名字:韩喜乐。
她手里握着笔,迟迟没有落下。
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她不太会写字。小时候妈妈教了她识字读书,所以她是认字的,但是没有纸笔,妈妈只能握着她小小的手在书本上慢慢描摹笔画,仅有的几次拿笔还是捡了堂哥不要的铅笔头。
短短的铅笔头被攥在手里,在书本上划出歪斜的痕迹,写下她的名字。
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甚至不会写“蓝”,因为妈妈没教过,在妈妈的眼里,她只是“青于”。
那现在,她要怎么写一篇作文呢?
她迟迟没有动笔,徐念雨偏着头看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你怎么不写?”
青于握着笔的手有些发麻,她说:“我不会写。”
“我来帮你……”
“不用了。”青于拒绝了她的好意,将那本作文本轻轻合上,小心地放进了桌洞里,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玉米开始啃,玉米的甜味在嘴里蔓延,她出神地望着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
亲情?
幸福?
如果真的要写,她会怎么写呢?她会写灶台边自己冻红发麻的手指,写雨夜里漏风的墙缝,写父亲盛怒后摔在泥地上的碗和母亲死去时落在地上的红色发绳。
她能写很多很多,但是她不想写。那些人不值得她再次着墨,他们已经死了,就该像书本上的铅笔字一样,被劣质橡皮擦去,只剩下一条条黑色的碎屑,那是他们的尸骨。
而妈妈怎么写都不对,写不出她的味道,写不出她的温度,写不出她炙热的眼泪和温情的目光。
青于擦了擦嘴,问徐念雨,“是不是只有下课的时候老师才会来?这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出现?”
徐念雨点头,小声说:“你还是写一写吧,不然会被惩罚……”
青于打断了她,说道:“我睡一会儿,快要下课的时候你把我喊醒。”
徐念雨抿了抿唇,有些怯懦地点了点头。
青于倒头就睡。
上车已经好几天了,她一分钟都没睡过。困倦侵袭了大脑,她头疼得厉害,连思绪也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连不成一段完整的逻辑。
在真正的危机出现之前,她需要睡眠。
青于睡着了,规律的呼吸声响起,窗外的阳光落在桌面上,形成一片晃动的光斑,像一只手轻轻描摹她的脸。
教室里的那些学生开始转头看着她,她们的身体端端正正地坐着,头却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转,齐刷刷望向她,眼神十分空洞,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操控着。
青于在梦中皱了皱眉,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那些头便齐刷刷地转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