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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回响（第1页）

季暖离开时轻轻带上的那扇门，仿佛不仅隔开了物理空间，也抽走了公寓里所有的空气和声音。时间，在季暖离开后的第一个星期里，变成了一种粘稠而扭曲的物质，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带着锯齿，切割着林知遥裸露的神经。

**第一天，是死寂。**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空洞。林知遥像个梦游者，在公寓里机械地移动。她不敢走进卧室，那里还残留着季暖最后的气息。她蜷缩在客厅沙发上，那是季暖离开前最后坐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体温。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冰箱的嗡嗡声、水管的滴答声，这些平日被忽略的背景音，此刻被放大到震耳欲聋。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微弱嘶声。这种静，不是安宁，是真空，是生命被抽离后的荒芜。

**第二天，幻听开始了。**

起初是极细微的，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她正在喝水，突然动作僵住，侧耳倾听——好像有钢琴声？是肖邦的夜曲，那段季暖练了无数遍、她曾在一旁安静聆听的旋律。她猛地冲向空荡荡的钢琴角，那里只有地板上的灰尘印记。声音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似乎听到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她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几乎是扑到门边，颤抖着手打开门——门外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声控灯因她的动作而亮起，投下冰冷的光。

一次，两次……幻听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有时是翻动乐谱的沙沙声，有时是浴室传来的水声，有时甚至是季暖偶尔在思考时无意识哼出的几个零散音符。每一次，她都像被电流击中，怀着巨大的希望去确认，然后迎来更深的失望。她的听觉系统，在巨大的创伤后，开始自发地、残忍地填补着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用往日的幻影折磨着她。

**第三天，气味纠缠。**

视觉和听觉的失控之后，是嗅觉。她总能若有若无地闻到季暖身上那款清冷的木质调香水的味道，或者书房里淡淡的旧书和墨水的气味。她像条绝望的猎犬，在房间里四处搜寻气味的来源，最终发现那可能只是来自一件忘记清洗的、搭在椅背上的自己的毛衣，或者是书架上某本共同翻阅过的书籍。真实与幻觉的界限彻底模糊，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官，怀疑自己的神智是否还正常。

**第四天，她试图“正常”起来。**

她强迫自己洗澡，换衣服，打开电脑处理积压的工作邮件。但屏幕上的字迹扭曲跳跃，无法形成有意义的信息。同事发来的消息，询问项目进度，她看着那些文字，理解其含义却需要花费巨大的努力，仿佛大脑的某个部分已经停止了运转。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却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满口苦涩。日常生活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因为失去了另一半的参照而变得异常艰难和陌生。

**第五天，恐惧达到了顶点。**

白天尚且可以勉强支撑，夜晚则是无尽的折磨。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异常和内心恐惧。她不敢关灯，让公寓里所有的灯都亮着，试图驱散阴影，也驱散心底的寒意。但灯光只能照亮物体的轮廓，却照不亮内心的空洞。她整夜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季暖最后那双平静而绝望的眼睛，就是自己发送出去的那些残忍的短信文字，在眼前跳动。自责、悔恨、恐惧，像潮水般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冲刷着她，几乎要将她撕裂。

**第六天，崩溃。**

持续的失眠、幻觉、食不知味，耗尽了林知遥最后一丝力气。她站在浴室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窝深陷、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女人，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和厌恶。这就是她吗？这个逼走了季暖、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可怜虫？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充满了季暖痕迹、却又无比空洞的“家”了。这里每一寸空气都在提醒她的失去，每一件物品都在无声地谴责她的背叛。她需要逃离，立刻，马上！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当周晓芸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时，林知遥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妈……”她只喊出一个字，便泣不成声，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化成破碎的呜咽。

周晓芸在电话那头吓了一跳，连声追问：“遥遥？你怎么了？别哭，告诉妈，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想回家……”林知遥像个走失后终于找到方向的孩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没有多问，周晓芸立刻说：“好，好，回家！你等着，妈让你爸马上买票去上海接你！不，你别动，就在家等着！”

挂了电话，林知遥像虚脱一般滑坐在地上。逃离的决定让她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喘息。她开始机械地往行李箱里塞衣服，动作慌乱，毫无章法。她不敢多看这个公寓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那巨大的空洞吞噬。

当她拉着行李箱，最后一次环顾这个她和季暖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时，幻觉再次袭来。她仿佛看到季暖就站在空荡荡的钢琴角，背对着她，身影模糊而遥远。

没有告别，没有言语。林知逃也似的拉开门，冲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电梯下行时失重的感觉，让她一阵恶心。

她不是回家，她是败逃。从那个充满爱与背叛、回忆与空洞的战场，逃向她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还能提供一丝庇护的巢穴。然而，她将要面对的，是另一个层面的现实与追问。失去季暖的痛苦，并不会因为地理的转换而减轻分毫。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承受自己种下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