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没有光怪陆离的幻境碎片,没有血与火交织的战场残影,只有一片坚硬、冰冷、熟悉到骨子里的黑暗,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自己。
又来了。
英才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片刻,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或者说,属于“英才”的感知彻底归位。视野?没有视野。他此刻的“视野”,是灵石内部那永恒不变的、蕴含微光的混沌。触觉?倒是清晰无比。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坚硬触感,冰冷、沉寂,将他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得,又被打回原形了。辛辛苦苦凝聚的灵力身体,在幻境里跟百晓生那老狐狸斗智斗勇耗了大半,如今一朝梦醒,得,一夜回到解放前。这感觉,比吞了只苍蝇还膈应。
外面传来的声音倒是热闹非凡,穿透灵石那层天然的隔膜屏障,清晰地灌入他此刻纯粹依靠灵力感知的“听觉”里。
“哥哥!哥哥?百晓生!”那声音清冽又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像冰层下奔突的熔岩,正是牙耳,“你真以为我不敢毁了你这破槐山?!”
紧接着,一个气急败坏、明显带着鼻音和痛楚的男声响起,声音的主人似乎正忙着倒吸冷气:“嘶——哎哟……我的祖宗!他真醒了!你瞎啊?没看见这石头都华光暴涨,灵力都要溢出来了?跟个小太阳似的!这要还没醒,我把名字倒过来写!英才!醒了就吭声,有点厚道成不成?”
厚道?
英才那点被关回石头里的憋屈和恼火,“噌”地一下全被百晓生这句“厚道”给点着了。他意念微动,身处的灵石嗡鸣一声,内蕴的柔和白光猛地炽盛了一瞬,像是在无声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厚道?”英才的声音透过灵石传出,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奇异质感,偏偏语气又十足十的戏谑,“跟你学的啊,百事通大老爷。挖坑埋人,埋完还怪人掉坑里姿势不优雅,谁有你精通此道?活该挨揍。”
这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精准地戳中了方才幻境里那一场无声硝烟的痛点。
两人在幻境里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百晓生试图用言语蛊惑,英才则抱元守一,任凭对方舌灿莲花,只当是耳旁阴风。就在这精神拉锯战胶着得令人烦躁时,一个声音,像一把锋利无匹的冰刃,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片混沌的帷幕,直直刺了进来!
“哥哥?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是牙耳!
幻境中的英才和那团黑雾同时一震。
英才心头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如同溺毙之人抓住了浮木。他毫不犹豫,几乎是吼出来的:“牙耳!别管幻象!揍他!揍那个装神弄鬼的!”
黑雾剧烈地翻腾了一下,传出百晓生惊怒交加的吼声:“你!”
幻境的上方,那片原本灰蒙蒙、如同劣质幕布般的“天空”,骤然被更为激烈的声响搅动。金属破风的尖啸刺耳欲聋,灵力碰撞的闷响如同重锤擂鼓,其间夹杂着百晓生气急败坏、几乎变了调的咆哮:
“动动脑子!动动你那金贵的脑子行不行?我要是真想害他,第一次在威灵山见到他缩成这破石头样的时候,直接下个封灵死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不就完事了?用得着废这么大劲,把自己搭进来陪你玩过家家??牙耳!!你……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拔高,随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幻境上方激烈的打斗声并未停歇,但那属于百晓生的叫骂声却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灵力爆裂的余音嗡嗡作响。
盘坐在幻境中央的英才,虽然依旧是灵体状态,却感觉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坦。他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大笑,干得漂亮!
外面那黑雾里,百晓生似乎缓过了一口气,声音虚弱但依旧顽强地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悲愤:“……你、你就没想过,是他自己……自己赖在幻境里不想出来吗?以他那身蛮力……这、这天上地下,除了他自己乐意,谁他妈能关得住他?谁?!”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了英才一下。
好像……有点道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筋骨。再躲下去,外面那老狐狸怕是真要被牙耳剁成饺子馅了。他清了清并不存在的嗓子,扬声朝那团还在微微抽搐的黑雾喊道:“行了!不玩了!我要出来了啊!”
话音落下,他双腿微屈,灵力在意识中流转,想象着之前破开水面、一跃而出的那份轻松写意。意念到了,动作也跟着走,他猛地向上纵身一跃!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肝俱颤的巨响,在灵石内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开!
没有预想中冲破水幕的清爽,没有重获自由的畅快。只有一股沛然莫御的反作用力,混合着坚硬到极致的触感,狠狠撞在他的“意识体”上!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
像是被一座大山迎面砸中了天灵盖。整个“视野”瞬间被无数迸裂的金星和纯粹的黑占据,耳朵里灌满了震耳欲聋的嗡鸣,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瞬间被搅得粉碎,然后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只剩下一个念头,带着无尽怨念和荒谬感,顽强地冒了出来,狠狠烙印在消散的意识边缘:
百晓生……你大爷的……这破石头壳子……坑死老子了……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之底,缓慢地、一点点向上漂浮。那些刺耳的嗡鸣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脑浆被摇匀后的迟钝闷胀感。外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渗透进来。
“……哥?哥哥?”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