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繁星点点。英才独自盘坐在一棵老树的最高枝桠上,像个赌气的孩子,试图把自己藏进夜色里。底下营地篝火通明,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吵得他脑仁嗡嗡作响。他需要静一静,理理这团比乱麻还乱的思绪。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幻境?回忆?
他有些烦躁地甩甩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右手掌心。心念微动,一点幽蓝光芒悄然亮起,旋即凝聚成一把不过寸许长、通体流转着温润灵光的小剑。剑柄湛蓝,精致得不像凡物。
这是刚才那个叫朔云的家伙提点后,他无意中“搓”出来的。说来也怪,这玩意儿一出现,像在他心口塞了块沁凉的薄荷冰,那股子无名火和躁郁“呲”地一声就被压了下去。
“哎,还挺管用。”英才嘀咕着,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悬浮的小剑。小剑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
鬼使神差地,他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牙耳?”
四周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底下营地隐约的喧闹。无人应答。
“……行吧。”英才撇撇嘴,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看来这破地方就我一个倒霉蛋。”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小蓝剑,试图从这唯一能掌控的“真实”里找点安全感。
按照之前听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的那个“昆吾传奇”,他现在扮演的这位“将军”,应该是在这劳什子升山大展神威,一举打通了什么灵力通道,从此开启全民修灵新时代……威望达到人生巅峰的时刻。
“人生巅峰……”英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巅峰个锤子!”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塞进别人剧本里的临时演员,台词没背熟,剧情一团懵。说跟他没关系?朔云、蓬丘那些名字又熟得像是刻在骨头缝里。说有关系?关于“昆吾”的记忆?抱歉,大脑一片空白,比刚擦过的黑板还干净。
正跟小蓝剑大眼瞪小眼,试图进行一场灵魂交流时——
“沙沙……窸窣……”
树下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声响,像几只小老鼠在偷食。
英才下意识收拢掌心,小蓝剑瞬间隐没。他垂眸望去,只见树下杵着三个叠罗汉似的少年脑袋——一个高得像竹竿,一个矮得敦实,还有一个圆滚滚像颗球。三人手里都宝贝似的捧着硬邦邦的馕饼和水壶,六只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晶晶地仰望着他,充满了……崇拜和……视死如归?
英才:“……?”
矮墩墩那个鼓起勇气,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将、将军!您饿不饿?渴不渴?我们给您送吃的来了!”说完,他旁边那个小胖子没忍住,“咕咚”一声,响亮地咽了口口水,眼睛还黏在馕饼上。
英才差点被这耿直的口水声逗乐,绷着脸道:“不饿,不渴。明日还有硬仗,你们不睡觉,跑这儿来当夜游神?”
高个少年挺直了腰板,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孤勇:“将军!我们想求您明日带我们上战场!”
英才挑眉:“……?”
高个少年目光灼灼,像燃着两簇小火苗:“我不怕死!将军!我家就剩我一个了!跟您三年了!您可能不记得我,但我一直想和您并肩杀敌!死也值了!”一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扑面而来。
矮个子立刻跟上,努力站得更直,试图让自己显得高大可靠些:“还有我!将军!我去年入伍的!家里就一个阿姐也嫁人了!我鼻子特灵!隔老远就能闻出敌人身上那股子……呃,怪味儿!准能帮您锁定那些神出鬼没的家伙!让我凿石头太浪费人才了!”他挺着小胸脯,像只急于证明自己的小猎犬。
小胖子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憨态可掬:“我……我就是陪他俩来的,我们仨一起习惯了,拆不开。”
悬了大半天的、那颗被各种谜团搅得七上八下的心,猝不及防地被这三个活宝戳了一下,一股暖意夹杂着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了上来。英才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扬。
他从树梢轻盈跃下,落在三个少年面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冷硬轮廓。三个少年瞬间屏住呼吸,紧张得像等待审判的小鹌鹑。
英才看着他们稚气未脱却写满认真的脸,语气难得地温和了些:“打仗不是过家家,更不是逞英雄。心意我领了,回去睡觉。”说完,他转身,脚尖一点,又轻盈地跃上了旁边另一棵更高的树。
“将军!”“等等我们!”少年们急了,拔腿就想追。
英才头也没回,干脆在树顶上演了一出“月下飞人”。他身形如鬼魅,借着树枝的弹力,在几棵参天古木间来回腾挪跳跃,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晚风在耳边呼啸,枝叶擦过衣袂,这短暂的、近乎飞翔的自由感,竟让他暂时抛开了那些恼人的困惑。
他只想甩掉那三个热血上头的小尾巴。
然而,心不在焉加上树影幢幢,他跳跃的轨迹逐渐偏离了方向。当他一脚踏空,落在一根明显更细、更陌生的树枝上时,才猛然惊觉——周遭环境变了!
不再是营地边缘熟悉的树木,这里的古木更加高大狰狞,树皮透着一种不祥的暗沉色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味的奇异灵气。脚下的土地似乎也隐隐传来不同寻常的震动。
糟糕!好像……跳过头了?闯进升山第一层的地盘了?
就在他稳住身形,警惕地环顾四周时——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像冰棱碎裂般,毫无预兆地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英才猛地抬头!
只见更高处的树冠阴影里,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身影。月光吝啬地只勾勒出那人修长的轮廓和一抹银白的发梢。他姿态慵懒,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来晃荡着,仿佛在此等候多时。
那人微微倾身,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从阴影中显露出来。银发如瀑,衬得肤色冷白,狭长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幽深难测的光,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刺骨的轻蔑。
“哟,”他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却淬着寒冰,“这不是我们那位闹得沸沸扬扬的‘昆吾大将军’么?怎么,手下那群蠢货吹捧得还不够尽兴,一个人跑来我这里……搞偷袭?”
乘月悬在树顶,眼神锐利如刀,将“偷袭”二字咬得又轻又缓,却带着千斤重压,狠狠砸在英才心上。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夜风穿过诡异树林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