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片混沌的嗡鸣中苏醒。
不是声音,是亿万灵魂的悲鸣直接凿进他初生的意识,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脑髓!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那是一个母亲泣血的哀嚎,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几乎要将他的“存在”震碎。
“好痛苦……好绝望啊……神明啊,您若在天,睁开眼看看我们吧……”苍老的叹息如同沉重的枷锁,缠绕上他无形的躯体。
“阿爹……阿爹啊……我该怎么做……有没有人……帮帮我……”少年无助的啜泣,像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感知。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神啊!若您听得见!求您降世!我愿付出一切!灵魂!血肉!所有!”濒死的嘶吼充满了对生的极致渴望,灼热得烫人。
“苦……太苦了……救救我们吧……”无数细碎的呢喃汇聚成绝望的洪流,反复冲刷着他懵懂的灵识。
紧接着,是更细微、更具体的碎片,带着生命最后的温度与不甘,如同纷乱的雪花涌入:
“我的囡囡才三岁……我给她裁的新衣……还没缝完最后一只蝴蝶……”针线篮翻倒的幻影一闪而过。
“阿娘的腿……刚托人寻到了能治的大夫……药……药还在怀里……”粗糙的药包触感,带着泥土和汗味。
“为什么……厄兽总来……庄稼……刚冒芽……”田垄被践踏的景象,混杂着青苗折断的脆响。
“饿……好饿啊……”胃部痉挛的绞痛感如此真实,几乎让他也蜷缩起来。
……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味的液体,如同粘稠的沼泽,正缓慢地包裹、浸润着他无形的“身体”。无数残存的意念碎片在其中沉浮、哀鸣、消散。
黑暗,无边的黑暗。只有这些痛苦的声音是唯一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光线刺破了永恒的暗。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冰冷的、布满奇异纹路的古老石台上。石台四周环绕着一道浅浅的水渠,渠内流淌的并非清水,而是粘稠、暗红、不断汩汩冒着细小气泡的液体——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正是来源于此。
石台周围,堆积着……东西。很多很多。断折的兵刃,破碎的甲胄,扭曲变形的农具,甚至还有分辨不出原貌的……残肢断臂。它们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层层叠叠,构成了这座石台冰冷而残酷的基座。
远处,是影影绰绰、如同潮水般涌动的巨大黑影,伴随着沉闷如擂鼓的“咚咚”巨响,每一次声响,都意味着某个庞大的身影轰然倒下,溅起冲天的烟尘和血雾。
他漠然地看着。这些景象,这些声音,与他意识里充斥的痛苦哀嚎并无本质区别。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噪音”。
无聊。
他收敛感知,试图重新沉入那片隔绝一切的黑暗。
……
“拔出它!只要拔出这把剑!我们就能战胜厄兽!就能活下去!重获新生!”一个嘶哑狂热的声音如同破锣,再次将他从混沌边缘拽回。
“神迹!这绝对是神迹显现!上天赐予我们的希望!”另一个声音颤抖着附和,充满了宗教般的狂热。
“谁能拔出它!谁就是我们的王!我们奉他为主!誓死追随!”第三个声音充满了权力的蛊惑。
他烦躁地“睁开”无形的“眼睛”。眼前不再是空旷的死寂。石台下,乌压压挤满了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癫的渴望。几个身形相对高大、穿着稍好一些的人站在最前面,脸上混杂着兴奋、贪婪和志在必得的疯狂,正一步步向他栖身的石台逼近。
“我要当王!我要当王!这把剑是我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挥舞着拳头,口水四溅。
“放屁!这神兵是为我而降!我才是那个能带领你们杀光厄兽的救世主!”另一个干瘦如猴、眼神精明的男人尖声反驳。
“哼,天选之人?凭你们也配?”一个穿着半旧皮甲、神色倨傲的青年冷笑一声,率先踏上石阶。
厌恶!
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排斥感瞬间涌遍全身!石台上那些沉寂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轰!”
无形的巨力如同怒涛拍岸!那几个争先恐后冲上来的“候选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像被狂风卷起的破麻袋,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进后面惊恐的人群里,引起一片混乱的尖叫。
“神迹显灵了!神迹发怒了!”人群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呼喊,恐惧与敬畏交织。
他烦透了。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能获得片刻安宁。一波又一波的人,带着各种贪婪、野心、绝望或虔诚的念头,前赴后继地扑向石台,试图撼动他。结果无一例外,都被石台爆发的红光狠狠弹开,摔得鼻青脸肿,甚至骨断筋折。聒噪的祈愿、疯狂的呐喊、痛苦的呻吟……永无止境。
直到那一天。
一个少年拨开躁动的人群,独自走了上来。
喧嚣似乎在他踏上石阶的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骤然安静。
少年很瘦,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尘土和几道尚未愈合的擦伤。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同被山泉洗过的黑曜石,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穿透了石台周围弥漫的血腥和绝望,直直地……看向了他。
没有震耳欲聋的欲望嘶吼,没有歇斯底里的求生祈愿。少年的内心,像一片无风的湖泊,静谧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