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觉全身剧痛,尤其胸口,像是有利斧来回劈砍,顿痛折磨得让人想发狂,偏偏喉咙堵着异物,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皮似有液体流出,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得大片的绿,是竹林,她还在苍台,头微抬就能碰着硬物,一双精致雕花锈鞋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双白底云纹靴,她猛地抬起头,撞到上方硬物被弹回来。
那双鞋!她每日都会仔细清理,生怕上面沾染一点灰尘,是她最敬佩的千歌大人。
果不然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为何要这么做?”
喜鹊道:“谁知道呢,我早说她这人看着听话,实则内心狠毒,对自己狠,对周围人也狠。若真是孝顺的,干嘛不带着母亲弟弟一起离开,作恶的是他那花天酒地的父亲,她虽然嫁的不好,但夫家好歹还是有些家财的,不然哪可能补贴娘家,可见她母亲也是废了心思让她嫁好的,只不过她自己不争气,收不住男人的心,肚子迟迟没动静,才遭了婆家嫌弃。跑出来也是不想总是失败,以为逃避就能解决问题。看你人冷心善,这才缠上你。”
千歌道:“你怎么突然对她看法转变这么大?”
喜鹊冷哼道:“之前是不了解她的过去,我让人去查了她的家底,才知道这人真实面貌,藏得再深总要面对真相的一天,人呐,可千万别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恶果自食。今朝乐,他日哭,还不如安心回到自己该呆的地方。”
千歌沉默一会,道:“若你所说为真,那确实这个人不能留了。”
厄桃猛地睁大眼睛,疯狂挪动身体,但四肢不听使唤,使出全身力气也不过微微抬起了一根手指,脖子僵硬如木杆。汗水夹杂泪水在脸颊已经聚成小水潭,她想大吼,想大叫,精神在崩裂,身体给不出一点反应。
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色云纹靴渐渐消失在视线内,带走她最后的希望。
绣花鞋踢了踢泥土,忽然蹲下,一张精致小脸猛的出现在她眼前。她下意识后缩,只见喜鹊看死物一般注视着她,说道:“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你这样出身低贱又不老实的人。要不是不想脏了这地,你还能喘气到现在?感谢千歌对你的庇护吧,你躲了这么久,逃避了这么久,该去面对你真正的人生了。”
厄桃意识道她要做什么,挣扎的更疯狂,喜鹊嫌恶的往后撤了一点,道:“激动什么,你本来就是邓家的媳妇,邓老太太可念了你许久,在外头潇洒这么久,也够了。”
说完她起身拍拍手,慢悠悠的离开了。
厄桃绝望的趴在地上,眼里已经流不出泪,如果真被送回邓家,那不如死在这里。她低头朝胸口看去,伤口上敷了一层厚厚白粉,应该是止血用的,她用力蜷缩身体,又猛的撑开,如此反复几次,伤口崩裂,血如泉涌,慢慢溢出流到外面的泥土。
身体越来越冷,她开始无意识痉挛,呼吸困难,视线模糊,周围一切离她越来越远。
终于要解脱了吗,她心想,这一刻是她人生最轻松的时刻了。
迷离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父亲还没染上酒瘾,弟弟也没出生,阿母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细唱摇篮曲,将煮的香香的米糊一勺一勺细细喂进她嘴里,捏着她的脸说道:“这小馋猫,总是这么没心没肺,日后可要找大户人家才好养活。”
嘴里的触感将她意识拉回,白光刺入眼帘,她下意识转头躲避了,一只手轻柔的盖在她眼皮上,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还好吗?身上还有哪里痛?”
她猛的弹起身,接着胸口刺痛又带着她倒回去,千歌伸出手按住她,说道:“先别动,这伤口虽然不致命,但你在乱动下去就讲不好了。”
她张张口,只发出个气音。
千歌低声道:“你喉咙受损太大,布条里裹着银针,你挣扎间银针刺破喉管,要取出来必然要损伤声带,我会想办法治好的。”
厄桃眼泪不停留,她抓着千歌的袖子,张大嘴巴说了很多话,她想说不要赶她走,想说喜鹊说的不是事情,想说她的伤都是喜鹊做的,可无论怎么张嘴,都没能发出半点声音。空气里只有呼吸的声音。
“你母亲在山下等你,你先回家住段时间,我想到治愈你嗓子的办法会去找你。”千歌起身,将旁边的托盘端起,上面摆满瓶瓶罐罐的药粉和沾着血迹的布条,
厄桃拼命摇头,她不要回去,她要留下!
千歌叹气道:“我原以为你无处可出,才将你收留,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而且你既然有升灵师之念,我亦不会阻拦,但修炼之事只能一步一脚印来,半点途径都走不得,此次你和喜鹊斗法失败,就是想走捷径的反噬,我不通灵师之术,帮不了你,所以你还是回去拜个师父,说不定以后你的成就大过我。我这一亩三分地,还是不留你了,“
厄桃狠狠抓住她衣角,使劲摇头,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想到当灵师,我只想跟着你啊!
千歌微微使劲,从她手中抽出衣袖,微微叹息,起身离开了。
当晚,她被送下山,阿母吓哭了,让弟弟背着她回了家,那个她即不愿意面对,又别无选择的家。
这是个平常的矮房,有两层,一层几乎是酒窖,第二层才是人住的地方。
三人刚进屋,迎头就撞上酒碗,张宝被砸个正着,阿母急的上去和醉鬼理论,两人又开始无休止的吵架,张宝甩甩头,熟练的背着她上了二楼,在一堆杂物里腾出供一人躺的空间,将她轻轻放下,又去破旧壁橱里拿出一床被子,黑一块红一块,缝缝补补好多针脚,
她张张嘴,没发生声音。张宝却意会到了她的意思,说道:“是你出嫁时的喜被,被姐夫丢回来了,家里值钱的物件都被他让人搬走了,父亲发了好大火,差点将家里烧着了。”
“你出去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家里,我也不喜欢,但是阿母离不开我,她总说我是她的命,以前你也是,但你出嫁了,有新家了,这个破烂旧家你是瞧不上了的,所以陪着她的只有我了。”
“大姐,其实我很少这样和你说话,以前家里总吵吵闹闹,没有一块安静的地方,你也不大喜欢我,我知道,我天生就蠢笨,学东西总是很慢,什么都做不好,你都嫁出去了还要拿夫家的东西补贴娘家,就是因为我撑不起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