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现在的土地已经被冬雪冻住了很厚的一层,若是叫家庙中的女子们动手,多少有些艰难。
到了家庙,昨日定好的棺椁也早已经送到了,这是戎峰一年前就预备好的,棺木是他亲自上山伐下来的柏木,上了大漆后,坚固而厚重。
这一场葬礼没有哭声,当戎峰埋上最后一捧土后,自梳女们用刚刚叠好的漂亮纸花,装点沉闷而单调的墓碑。
她们不为死亡而悲伤,而更像是一场欢送,反正若干年后,黄土一抔,姊妹们又会在这片向阳的小山坡下重聚。
只有戎峰,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依旧独自坐在母亲的坟墓边。他要开始学会割舍,割舍下世间属于他的,本就寥寥无几的一份温暖。
夕阳是红色的,卷在远天边层层叠叠的彤云里。
夕阳是安静的,照进墓地里熙熙攘攘的生死中。
边鸿犹豫片刻后,还是抬步朝戎峰走了过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坐在了男人身边,陪他仰着头一起看天边的落日。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单独坐在一起,和从前中间仿佛隔着天堑不同,他们第一次靠的这么近,近到边鸿足以感受到男人身躯中颤抖的悲伤。
直到夕阳的余晖散尽,天上飘起了小雪,元定和官宝拿着那些姨姨姐姐们给的油纸伞,爬过小山坡,用稚嫩的嗓音喊他们回家吃饭。
四人并没有在家庙中停留,元定和官宝还好,都是小孩子,这些自梳女看了之后喜欢极了,恨不能直接把孩子留在这她们来养。但是戎峰和边鸿毕竟是两个男人,家庙从来没有留宿男人的先例。
于是,他们趁着夜色,踏着脚下的浅雪,回了山。
路上孩子还是累了,戎峰不说话,但是伸手,把元定和官宝都背在背上,两个孩子已经从一开始的挣扎惧怕,到现在能够在他们大哥的背上沉沉的睡熟了,官宝还小小的打着鼾。
这一次的雪,不同于初冬,它不再融化,而是满满的在大地上覆了一层,预示着隆冬将至,也预示着新年将临。
边鸿简单的做了一顿晚饭,但是戎峰吃的很少。
夜里,两人中间隔着睡熟的孩子,各自想着心事。
大多是关于未来如何,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边鸿很清醒的知道,当初价值五十斤小米的契约,或许就要到此为止了。
他原本就是为了了却戎母的遗愿而留在这里的,现在斯人已逝,他失去了在这里停留的理由。
至于户籍,什么时候拆都好,左右不是非得住在一起才行。
但他什么都没说,等着旁边那个仰躺着的男人做决断。
他有些不忍心把男人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但又想,他自己也是一个男人,他不是真正的闵熙,不会生孩子,不会给别人做老婆,既非良配,就不要鸠占鹊巢。
边鸿侧头,越过小孩儿伸展的肢体与睡红的小脸,望向那男人随着呼吸起伏不定的胸膛。
而戎峰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道视线,半晌,就在边鸿以为男人已经睡了的时候,他却忽然说了句话。
“明天,我会去巡山,你们就在这住着吧。”
边鸿一愣,今天刚下了雪,那灭蒙山里,又该是一种什么景象呢。
或在林海中穿行,银白一片,凶禽猛兽,陡壁暗流,视野迷蒙,既无处宿营,而且缺医少药,前无接应,后无补给……
“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沉默半晌,好像不打算回答似的,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句。
“不知道。”
话题似乎到此中止,边鸿想,归期不定,意味着什么?
他不像是去巡山,更像是要放弃在人世中的居所,转而投向幼时长大的山峦,仿佛是一种本能的逃避。他就像是游离在人世里的一只风筝,而戎母,是风筝的线。
人的感情似乎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边鸿不能窥见男人的心思与想法,却又忍不住暗自揣测。
直到第二天,戎峰开始收拾行李,不同于上次进山的简单装备,他这一回似乎把该拿的东西都带着了,全都裹在一个包袱里,系好了背在身上。
他没吃饭,就要走了。披上兽皮做的大氅,带上终年不怎么摘下来的斗笠,不同寻常的一双异瞳隐没在斗笠下的阴影中。
只是迈步出门的时候,被身后的小郎君叫住了。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