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吓到他了,不妨事,先告辞了。”
戎峰拿了东西,转身就走,再也不提天就快要黑下来,想在这借宿一晚的事了。
边鸿则过去接过老郎中送的烫伤膏,并仔细记住涂抹的注意事项等等,但在临走转身之前,他忽然望向那个看戎峰走了之后,就渐渐止住哭声的药童。
边鸿同样用一双眼睛和小孩对视,片刻后,他说,“不觉得,蓝色的眼睛很漂亮么。”
小孩一顿,他只聚焦于那双眼睛的异常,是与大家不一样的,没细看。
没见过的,异常的,与众不同的,大多都被赋予“鬼怪”“妖魔”这些虚无缥缈又危险的贬义词。但却从没人回归到他的本身,去看看那是不是如海洋一般的,奇丽的,独一无二的美丽。
出了药铺,边鸿还想着快走几步,去找找先出来的男人,听老郎中讲话的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都走出这条街了。
但是边鸿出了药铺的门厅一看,那男人牵着马,就站在药铺与街道拐弯相交的阴影角落里,静静的等着自己。
“先办年货去吧。”
隆冬之后就是年,对于乡野之人来说,都要走好远的路提前来比较繁华的城镇置办年吃年用。即使有灾荒,即使有战乱,依然不能阻止升斗小民们如野火烧过的大地一样,风一吹,又在顽强的挣扎中重新发芽。或许站着有些艰难,那么可以先弯着腰,或者先单膝着地,迟早有站起来的那么一天。
一条街上,做什么买卖的都有,甚至大部分交易都用不上银子,只以物换物也成。但是两人回程迢迢,端看些生活必需品,不在旁的东西边上驻足。
买米,买盐,打酒,不过在路过糖人摊子的时候,边鸿只看了一眼便过,戎峰却上前买了三个糖人,包进油皮纸里,揣进袖子。但由于糖类昂贵,好几钱买来的糖人也只半个手掌大,薄薄的一层,可是做的很好看,毕竟手艺人靠这个吃饭呢。
边鸿很领情,多少也懂些人情世故,家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这糖人是买给谁的,就一目了然了。
夕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两人也在沉默中,买完了需要的东西,恰巧,也走到了街口,那张写着“孙记羊汤”的招牌幌子被冷风刮的哗啦啦直响,门内传来的食物气味颇为熟悉,戎峰想起那看到自己眼睛后惊恐万分的小药童,又想起那句烫伤前的“补气又暖身”。
“走,喝羊汤。”
边鸿一愣,出门前是带了足够的干粮的,吃一路也够用,但或许是男人说的太过于笃定与坚决,竟然让边鸿品出些别的意味来,他低头没让人看到自己微牵的嘴角。
“行。”
于是,两人拴了马,就坐在那个所谓的巷口孙大娘家,看着街上零星的商客往来,每人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羊汤。
羊汤确实暖,几乎要从胃里暖到全身,再次牵马前行,心情都好了很多,以至于边鸿路过那个眼熟的当铺的时候,也直微微看了看,便一眼略过,转身离开。
夜里赶路还是看不太清,马也不敢跑,于是在日落之后,戎峰和边鸿再次在那间破庙中过夜修整。
不过现在,边鸿不用再警惕戒备对方,甚至要让戎峰躲进神像后头,才敢谨慎的接近火源了。两人一起点起了火堆,边鸿烤热干粮,戎峰拾草喂马,并在草料中加些马背袋子里的粮食。
天有些冷,边鸿烤着火堆想起前尘,于是开口问,“你射死的那两头狼,怎么被狼群追着咬?”
戎峰没想到这小郎君竟然对那件事感兴趣,“动物有动物的规矩,得了疯病在山林里发疯,是要为祸一方的,山君会让各个族群自我处置那些家伙。”
边鸿点头,“山君”这种类似神话传说的东西,自他从这个世界醒来之后,从此宁可信其有。
“狼群不攻击你?”
戎峰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边鸿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时,男人挑了挑火堆,让木柴在“噼啪”声中更旺盛的燃烧。
“我小时候在山里长大,不会说人话,师父捡了我,才知道要做人。”
边鸿闻言猛的一抬头,就看到了火光中,戎峰碧蓝色的那只眼睛。
他心想,完了,果然是问到了不该问的。
做人,有时候果然沉默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