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一开,边鸿就看到了外头的五六个人,其中还有一个眼熟的,好像是那天抬花轿的轿夫。
门前的清雪地被人群踩的杂乱乌黑,闵百贵一看到边鸿,当即不顾辈分差距,“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悲痛又愧疚。
“娃子,表叔对不住你,前儿晚上,家里都睡了没看住,元定和官宝,一起,丢,丢了。”
仿佛晴天霹雳,边鸿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响,他愣在原地,半天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是旋转的,他胃中翻腾,趴在污脏的雪地上激烈的吐了,直到吐不出任何东西之后,只能干呕。
“自从你走了之后,元定就问过一回,我看他再不找你了,还以为孩子小,忘性大,转眼就放下了,所以再没看着了,谁知道这俩孩子前儿夜里偷偷带走了一小袋小米,转而就不见影了,问了看到俩孩子出门的邻居才知道,两人一路往岭上走了。”
闵百贵也被折腾的够呛,他给边鸿说着孩子走失的经过,但看着面如金纸的边鸿,估计他没听进去。
“我们连夜就去找了,听说孩子丢了,街坊四邻也都跟着找了一宿,可这俩孩子凭空就没了影,谁也没找见,我只能托了上虞村来送你出嫁的轿夫,听说只有他知道你嫁去的人家在哪,闵熙啊,表叔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爹。”
这一路上山找边鸿也颇为艰难,又下着雪,要不是看在丢了孩子的份上,村里的这邻居和轿夫都不会跟着来。在村里,虽然现在粮食金贵些,孩子有时候吃不饱一些,但丢了孩子,仍旧是大事,谁家还没有三五个娃娃,将心比心,都出手帮忙。
边鸿红着眼睛,甩了甩脑袋,为了止吐,他抓起地上一把还和着土的雪,狠狠的塞进嘴里,雪水一凉而下,冷住了他的肠胃,冻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扑过去死死拽住闵百贵的衣领,“丢哪了,我要去找!”
跟着来的那几个邻居都叹气,他们把几乎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两个孩子,能走多远呢,这么没影没信的,多半是凶多吉少,出了村,荒郊野岭的,被什么玩意给吃了也说不准。这回来,主要是想给边鸿一个信儿而已。
边鸿却不管不顾,拽着几个人就下山去了,雪道上滑倒了好几跤,他就和没知觉似的,只顾着往下跑。
这一找,就是一整夜,连上虞村的李三棱家都知道了这个事儿,他们一家连叔带伯的一窝子人虽然被那天来要米的戎峰打了个遍,但是对待边鸿,他还是觉得多有愧疚,于是也半夜出来跟着帮忙找孩子。
一大伙的人,敲锣打鼓,举火点灯的,忙活了一整夜,几乎翻遍了周边小村河沟,却一无所获。
边鸿找了一夜,嗓子都喊哑了,裤子和棉袄摔破了好几处,浑身被雪浇透了,雪化在衣服上头渗进里面,又在寒夜里冻上,硬邦邦的凉,像穿了一身冷铁。
大伙最后在坡上汇聚在一起,都说自己找的方向没有一丝收获,众人互相对视,看了看彼此,李三棱的脑子转的快,他双手一拍,跺了跺冻麻的脚。
“诶呦喂,眼下,可不就差进山找了,这俩孩子,不会进灭蒙山了吧,我的个老天爷啊!”
轿夫插嘴,“不能吧,小孩儿哪那么能走。”
边鸿却知道,能的,他们一路逃荒而来,想活着,就要走,而因为能走,所以现在他们才能活着。
边鸿重振旗鼓,抬腿就沿着岭上去,打算进灭蒙山。
除了实在挺不住冷,回家去了的几个人,大伙也都跟着到了山附近的小道上,直到天都渐渐泛亮了。但在依旧没找到人,边鸿却执意进山的时候,众人还是拉住了他,就连闵百贵也拦着他不让走。
“大侄子,我知道俩孩子得找,可是,你要进灭蒙山,我不能答应,万万不能把你也赔进去,你们三个要是都没了,我下去了之后可怎么和表弟交代,这样吧,我进山,你在外头等着。”
大伙一见这俩人真要进山,哪还有不拦的道理,这不就是送死呢么,下雪的灭蒙山,天王老子也走不出来啊。
然而边鸿已经铁了心,他拦住了闵百贵,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自己迈步就要往山里进。
就在这时,重重林影雪埋的入山口处,熹微的晨光中,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从山坡的另一端一步一步的现出身形来。
冰晶一样的初雪映着朝阳缤纷的光霞,男人一步一步稳稳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双棕蓝异瞳惊的众人纷纷后退,边鸿却急迫的迎上前去。
男人解开披在身上的兽皮,露出健壮胳臂下夹着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原本在他温暖的臂膀里昏昏欲睡,此刻却忽然听到熙哥喊自己的声音,于是即刻精神起来,挣扎着跳到地上,一看果然是他们熙哥,沉默了一路的元定和官宝当即“哇哇”大哭。
边鸿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跪下狠狠的抱住两个孩子,他浑身都在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元定抱着边鸿的脖子,哭的伤心,但开口第一句却说,“呜呜,熙哥,对不起,我带着那些换你回来的小米,路上都撒光了。”
边鸿内心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心酸,他用冻僵的手拍了拍元定的脑袋。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