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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第1页）

在谢泱几乎要放弃，以为曲银会永远这样沉寂下去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伴随着更深的心碎，悄然来临。

曲银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虽然残疾已成定局，那如影随形的神经痛楚依旧折磨着他，但至少生命不再岌岌可危。谢泱斟酌再三，还是将这个“好转”的消息，告知了在国内日夜悬心、几乎熬白了头的曲银父母。

他无法隐瞒太久，尤其是，他知道曲银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是他们的心头肉。

电话那头的曲母，在听到儿子终于脱离生命危险后，压抑了太久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透过听筒传来，嘶哑而绝望。他们没有责怪谢泱，或许是知道责怪无用，或许是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哪怕是残破的）庆幸感淹没，他们只是反复地、卑微地请求，想看看他们的幺儿，就看一眼。

谢泱无法拒绝。

他安排了视频通话。在连接前，他俯身在曲银耳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轻声说：“银银，等一下是爸爸妈妈，他们很想你，看看你好不好？”

曲银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没听见。

视频接通了。手机屏幕里，瞬间挤入了两张苍老、憔悴、布满泪痕的脸。曲母的头发似乎白了大半，曲父的眼眶深陷，嘴唇哆嗦着。

“幺儿……我的幺儿啊……”曲母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刚一开口，眼泪就决堤般涌出。她隔着屏幕，贪婪地、痛苦地注视着儿子苍白、消瘦、插着鼻饲管的脸，仿佛想用目光将他从万里之外拉回身边。

曲父强忍着哽咽，声音粗粝得吓人：“银银，爸……爸和妈在这儿呢……你好点没？别怕啊……”

谢泱将手机拿得更近一些，让曲银能更清楚地看到父母。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突然，一直如同精致人偶般毫无动静的曲银，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那双空洞了太久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中，焦点艰难地、一点点地汇聚起来，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看到了父母瞬间苍老的面容，看到了他们眼中滔天的痛楚和无法掩饰的爱。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的动作，将头转了过来，正对着屏幕。

这一下，连谢泱都屏住了呼吸。

曲银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水光在他眼底积聚、颤动。那不再是之前无意识流淌的生理性泪水，而是充满了巨大悲恸、委屈、以及深沉眷恋的泪。他张了张嘴，被撕裂过的口腔肌肉让他无法做出完整的口型，喉咙里只能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破碎的气音，像受伤幼兽的哀鸣。

屏幕那头，曲母看到儿子终于有了反应，看到他那双红透了的、盛满泪水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哭嚎，猛地用手捂住了嘴，肩膀剧烈地耸动。曲父的眼泪也终于滚落，他伸出粗糙的手，徒劳地想隔着屏幕去触摸儿子的脸，嘴唇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无声的凝视与痛哭，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或许更短，曲父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撕心裂肺的一幕，他深深地、痛苦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幺儿……好好的……好好的……”

然后，视频被猛地挂断了。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旁边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曲银依旧维持着那个转头的姿势，红透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已经漆黑的屏幕，一大颗眼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眼眶滚落，划过他瘦削的脸颊，洇湿了洁白的枕头。

这是他清醒后，第一次，对外界有了明确、强烈的情感反应。

而这反应，是因为父母。

谢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刺痛交织。他应该感到高兴，曲银终于“活”过来了些许。可他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能触动这颗破碎心灵的，早已不是他谢泱。

他花费巨资、日夜守候换来的，是曲银麻木的顺从。而父母隔着屏幕的一声呼唤，却让他红了眼眶。

这无声的对比，比任何言语都更残忍地揭示了他们之间已然断裂的联结，以及他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