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家里带洗发水了吗?”
高漾嘴角扬起一个了然的弧度,转身时拖鞋在地毯上擦出声响。顾阳看他蹲在行李箱前翻找,衣物被拨开,高漾拎出个鼓鼓的密封袋,里面整齐码着旅行装洗漱用品。
“你常用的那款,防过敏的。”高漾把袋子递给他。
顾阳接过晃了晃袋子,“漾哥这是百宝箱啊?”
“你的记性我还不清楚?”高漾笑着反问,伸手准备揉顾阳发顶,却在触及前一刻扑了空,悬在半空的手指蜷了蜷,转而插进自己睡裤口袋,“浴室柜里有新毛巾。”
“知道了。”顾阳觉得刚刚躲避的动作太过明显,一溜烟跑进了浴室。
洒水声响起时,热水冲走了满身疲惫,等顾阳擦着头发出来时,发现高漾正靠在沙发上看手机。
水珠顺着发梢滴到地板上,顾阳胡乱擦了擦脸。高漾抬头看他已经洗好,便放下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上前想要替顾阳擦拭。
“别用手帕擦”,顾阳下意识往后躲,“我用浴巾就行。”
高漾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对,你看我,拿着顺手了。”
默默将手帕收好,高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说起手帕”,高漾的声音很轻,“小阳,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第一条手帕吗?”
顾阳当然记得。
那年顾月教顾阳拼自己名字的拼音,顾阳学会后突发奇想想让阿婆给他绣一条带着自己名字拼音的手帕,阿婆答应了,却被高漾听见,硬要阿婆给他和阿姐也一人绣一条。
阿婆觉得她绣不好这拼音,便简简单单只绣了每个音节的第一个声母,再加上代表三人的小花纹。顾阳的是太阳,顾月的是月亮,高漾的就是水波纹。
手帕绣好后,高漾看到非说阿婆绣的会被顾阳弄丢,硬是自己绣了条丑兮兮的帕子跟顾阳换,美名其曰帮他保管,明明针脚歪得像蚯蚓爬,还非逼着顾阳天天带着。
但顾阳却很高兴,这是漾哥第一次送他东西。
后来没过多久。
顾阳被高漾告知父母已经离世的消息,他疯了似的跑出村子,在泥泞的山路上摔得浑身是伤,碰见了一个陌生的大哥哥被人追着,腿还受了伤,那条手帕,被他用来给大哥哥包扎了。
明明大哥哥自己也受了伤,却还背着他走了几里路,把他送到镇上的诊所。
“当然记得”,顾阳垂下眼睛,“只不过被我弄丢了。”
顾阳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泛起一丝愧疚。高漾当年点着蜡烛熬了一整夜,眼睛都快熬瞎了才绣出这么一条,结果被他用来给陌生人包扎用。
“但其实也不算弄丢”,顾阳犹豫了一下,“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大哥哥,他受了伤,手帕被我用来给他包扎了。”
“嗯,我记得。”高漾的目光动了动,突然感叹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漾哥给我绣的手帕!”说完还推了下高漾的肩膀。
“不是”,高漾摇头,没理会顾阳的打闹,“我是说,你还记得那个大哥哥。”
顾阳愣住了。是的,他一直都记得,没有忘记过。
“小阳,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等你长大了,要去找那个大哥哥,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匣子。
虽然当时他烧的迷迷糊糊,但是他记得大哥哥背着他一步一步稳稳走在路上的安心感。
“我……”顾阳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八岁的他确实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去找大哥哥。不仅如此,还要和大哥哥亲口说声谢谢,报答这份恩情。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明白,有些相遇注定只是生命中的惊鸿一瞥。
“中国有十四亿人口。”顾阳轻声说,目光落在窗外,“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要怎么找呢?”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
“不过”,顾阳突然笑了,眼角微微弯起,“我总觉得他一定过得很好。”
那个深夜在田地里背着他走了几里路的少年,有着最温暖的脊背。就算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也掩不住骨子里的矜贵气质。
高漾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顾阳脸上,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渐渐变成温柔的怀念。
“说不定,我早就在新闻上见过他了,只不过没认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