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喝水被呛死,这个死法,真的非常丢脸。
我死前五日,因为和锦湆对骂,被那个小畜生按个罪名丢进了诏狱。我得罪过的人太多了,某一位暗中买通了执掌刑狱事务的典狱,让我吃了好一番苦头。那时候我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昏昏醒醒了几次,口渴得厉害。典狱非常不好心地给我喂水,我被灌得太急,呛到了,咳着咳着就……死了。
我死后,锦湆不知为何下令把我的尸体吊到城门楼上。我只挂了一天半,就被几名豪侠趁着夜深拿下来了,然后被一个富商赞助了棺材和冰块,又在百姓们手里辗转了几日,接着在守城士卒的帮助下被偷运出城,最后被几个猎户齐心合力拴着绳索吊下悬崖,安葬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峡谷里。
锦湆派人找了七次都没找到我。最接近的一次,他派出来找我尸体的人都把我棺材挖出来开盖了,结果那人睁着眼睛说我不是我,把我又钉好埋了回去,埋得比之前还深,空着手回宫复命了。
……总的来说,托锦湆的福,差不多全城的人都见过了我的尸体。他们脑海中最深刻的就是我挂在城门楼上的样子,也无外乎把我祭拜成了现在这副浑身是伤的模样。加上我在百姓们的普遍认知里是个死人,祭拜我的人只拜我的牌位,形象也就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我接受得挺好。
就,就没有很差啊!虽说是比画像上瘦了点吧,但这不是更有神仙风骨了吗?那些乱七八糟的伤伤疤疤衣服一遮也没人知道,连客栈老板都夸我相貌好,气质好,仙缘多多!
天衣本就样式繁复,我每次领到的又总比别人的多几层,还都是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款式,一点皮肤都不露……要不是这次换了浴服,我都忘了自己身上看着怪吓人的。
为了避免吓到小孩,我解释了一句:“这些不是真的伤,是……百姓祭拜我时,心里想着我死后模样的人更多一些,就成了这样。”
锦煜深深看了一眼我手臂上一道细长的“鞭伤”,不死心地道:“画像就一点作用都没有吗?”
“……”我笑了一声,“画像哪有我的牌位轻省呢。”
他目露疑惑。
我快走了几步,没再给他追问的机会。
凡人信仰神明,是因为他们有所求。有所求,便有所期盼。越到地狱深处,期盼便越强烈,而当蛛丝断裂时,怨愤便会千百倍地加诸于泥塑之上。
画像太轻薄了,如何能承载万民之怨?
做不到的。
所以身处绝望之中的百姓们便将最后一点善意给予了我——那便是不去将我当作需要供奉、被寄予厚望的神明。
【若林大人是神,为何不救世?】
【林大人不救世,因为他死了。】
既不曾信仰我、不曾祈求我、不曾将获救的希望孤注一掷地寄托在我的身上,便不会怨恨我。
于是他们撕毁了画像,捧起了牌位。
他们说,林大人不是神,林大人是人,林大人死了,林大人救不了他们。
死去的林修礼是最好的、最令他们怀念的林大人。
百姓们要的,也不过是这一点念想罢了。
这样便好。
20
汤池水雾氤氲,三面都用竹木隔开,唯独正对着长廊的这一边留下了几级宽长的石阶。我在石阶上坐下,刚好够把腿泡进水中,看起来是专门为了不下水的人准备的。
锦煜紧紧跟在我身边坐下。
我瞥了他一眼:“贴着我干什么?”
他睁着眼:“沾点仙气。”
我:“……”
好理由。
这小子紧挨着我坐就算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我胳膊看——浴服只有松松垮垮的一层,不比天衣那样合身,袖子还短了一截,露出半条小臂。我顺着他的目光来回打量了几圈,搞不清他为什么看个没完。
不就是有几道“伤”吗?天庭有些神长得都不像人了,显灵时也没被人这么盯着看啊?
我把浴服宽松的衣襟笼紧了一些,盖住蔓延到颈下的伤疤,心平气和地道:“小子,再看我就把你踹下去!”
锦煜如梦初醒,迅速移开视线,低下了头。
我透过水面的倒影对上少年人漆黑的眼眸,有粼粼水光在闪烁。他忽然踢了一脚水花,将倒影踢碎了成了无数片,开口时声音中仿佛也带上了细微的水声:“你身上的‘伤’,很多吗?”
“挺多的吧。”我随意应道。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