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他只是记仇了。
在那之后的两年,我被消磨掉了所有的心气。在另一个他又无故罢朝的日子,我晚上下了值,揣着被积压了十多天的水患奏疏进宫,去温汤殿找他。他命侍从撤去屏风,让我跪在汤池旁边口述奏疏内容。
我好几日没睡,又被热气一冲,念着念着就一头栽进了汤池。
那汤池不深,只及腰腹。但官服和靴子浸饱了水,都重的厉害,一直把我往下拽,我居然站不起来,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锦湆走过来提着我的领子把我拎起来的。
肺腑灼痛,耳中轰鸣,我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抓着奏疏不放,难怪挣扎时使不上力。我想把它放在池边干燥的石砖上,手抖得厉害。锦湆很贴心地凑过来帮忙,将那本被水泡烂了的东西放好后,用手指随便拨弄了几下,伏在我耳边说了一个条件。
我趴在池边,盯着眼前湿漉漉的奏疏和被水晕染开的字迹,恍惚了一下,觉得这点代价就能换三县百姓的性命,还挺赚的,就答应了。
那一夜十分难熬,我醒着的时间还没有晕着的时间长,即便是睁着眼睛的时候意识也是断续的,被切割成了零碎不堪的片段,除了锦湆那模糊又快意的神色,什么也看不清。
事后我还是趴在池边,他先走了。过了小半个时辰,有内侍捧着他许诺给我的敕旨呈给我看,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末尾盖着一枚鲜红的印泥。我看着看着就笑出声,只觉得一切实在是荒诞至极。
后来,汤池就成了他最喜欢的议政地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孩说,因为你高祖父在汤池里搞我的次数太多了,让我对那该死的地方恨乌及乌,所以能不去就不去。
面前,一无所知的锦煜还在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张了张口,正要拒绝,忽然从他眼里看到了掩藏不住的急切与忐忑。
“……”
锦湆的眼中不会有这样的神色,只有笃定和戏谑。被他看着,就像有某种残忍的精怪透过人的皮囊注视着我,贪婪地索取我的血肉。但眼前的少年不同,他的眼睛不像同龄人那样清澈干净,而是将情绪都压在水面下鲜少外露,还总是摆出一副臭脸……可他眼中从来没有那种欲要将人剥皮噬骨、磋磨殆尽的欲望。
这样一看,锦煜的眼睛似乎也没那么像那个小畜生了。
……唉,算了。
我总不可能把锦湆搞过我的地方全避开,那我余生只能去海底躺着了。
不就是汤池吗?
去。
18
汤池分为大汤和小汤,本冤大头付出足够的银钱,换来一个单独的小院。
我在屏风后脱下身上层叠的衣服,抖了抖——好歹是天衣,不惧水火,不沾尘垢,比我结实,还比我干净,无需我操心。我把它挂在一旁,仔细舀水冲去身上的血迹,这才披上浴服,绕过屏风往汤池走。
锦煜冲洗的速度比我快,已经在廊上等着了。我一绕过屏风,他的眼睛倏然睁大,直愣愣地盯着我,漆黑的眼瞳颤了颤:“你怎么……”
“我怎么了?”我疑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盯着我的手腕和肩膀不放,而这些位置都恰好是刑伤所在。
……巧合么?
锦煜移开视线,又转了回来,忽然问道:“我听说神仙的形象是在成神的时候就固定了,再也不会变?”
“不是,‘神’的形象和信徒的念想有关,会慢慢接近信徒普遍认知的模样。”我一边说,一边抄着手往汤池走。
“那你成神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子吗?”他追在我后面,不依不饶地问,“我……找过记载,卷宗上说,百姓祭拜你的时候,是对着一张画像祭拜的!”
“我又不是死了几百年,画像哪有我本人给他们的印象深刻……”我小声嘀咕。
普通百姓哪里有钱买画像,大多数都是去城外捡一块木头,托人刻上我的名字当作牌位,白天塞进柴火堆下面藏起来,晚上再把我掏出来拜一拜——有人搜查的话就把我塞进灶膛里烧了,很方便的。
不过他说的那张画像我也见过,画得接近我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而不是临死时那副模样。我也很惋惜自己没能被塑造成画像上的样子。
但是!
百姓把我的形象记成我现在这样,主要还是怪锦湆!
因为我……我是……
嗐。
……我是喝水呛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