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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湆死后、人间最为混乱的那一百年,各地征伐不断,屠城灭族之祸频出,枉死之人数不胜数。那也是我最关注人间的时期,时常借着有人祭拜我的机会偷窥,在天庭四处乱晃的时候还会厚着脸皮蹭其他神仙的祭祀仪典,就为了多看几眼人间。
据我推测,那段时期地府里应该比我死后的十年还要鬼满为患。即便如此,地府也不曾不管人间厉鬼作祟。
“地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事的?”我问。
“这个……”裴南挠挠头,清澈的眼神瞥向旁边的小孩。
明澈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害怕,又有舍身取义的坚定,加上他脸蛋上挂着的泪痕和压出来的红印,看起来就像一只脏兮兮凶巴巴的小花猫。他趁我们说话时偷偷把符箓又抽出来了两张,瞪着泪汪汪的眼睛怒视我一眼,再疑惑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继续拍……镇我的许可。
“师弟你先把符箓放下,好好说话!”裴南慌忙再次压下他欲要左右开弓的小巴掌。
明澈绷着脸挣扎,发出正义的哭腔:“不行,师父说了,不怕我的都是大厉鬼!你不要被他蛊惑!咱们上,制服他!”
裴南眼疾手快地拦住差点被他甩出来的符箓:“等等等等!呃……师弟你看,一般的厉鬼对地府避之不及,不会主动过问。他这么反常肯定有蹊跷,对不对?!”
小孩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
“所以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跟他拼了,是先弄清他的目的!”裴南趁热打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抬头对我讨好地笑了笑,继续小声哄道,“你先回答他,师兄帮你盯着,一旦他有异动,咱们再镇他也不迟!”
明澈低头看看手里的符箓,又抬头看看我,小脑袋瓜里似乎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些。虽然眼神里还带着戒备,但攥着符箓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非常‘不经意’地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我脚下的阵法,抬着小下巴质问我:“你想要问什么?”
我抄着手站在阵法中央,等他们师兄弟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达成一致,这才把刚才的问题又说了一遍:“请问明澈道友,地府是从哪一年开始不回应修道者的?”
“你是鬼,我是人,我们不是同道,你不能叫我……叫在下明澈道友!”小孩认真地抗议,还不忘端正自称。
我:“……”
好森严的规矩。
鬼在符阵中,不得不低头。林老鬼识相地放低姿态:“还望这位明澈道长为……本老鬼指点迷津。”
明澈道长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称呼,歪头想了想,一板一眼地答道:“师父说,从景明十七年开始,先是符箓无法沟通鬼神,而后敕令也逐渐失效,直到景明二十年之后,再也没有阴兵应召。”
“对对,明澈他师父说的准没错!”裴南附和着解释道,“明澈这一支代代都是纯阳之体,修的功法专克鬼灵,所以时常和地府打交道,对鬼神之事知道的比我多!”
地府毕竟不能对人间插手过多,与人间修道门派合作是常有的事。每逢厉鬼作祟,若情况复杂、或涉及凡人众多,便会征召人间修道者一并参与,但往往只限于帮忙调查和封锁。修道者不可枉造杀孽,厉鬼伤人之事又大多涉及到复杂的因果,有时斩杀伤人的厉鬼未必是功德,所以最后还是会由判官出手——所谓判官,既是承担了审判之责,那么一切后果便也皆应承担。
我许久没有关注人间,【景明】这个年号都是第一次听闻,就更不知道如今是景明几年,只能请教小道长:“今年是哪一年?”
“……”
这下不只是明澈,裴南的目光也有往我脚下瞥的趋势。
我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太符合千年老鬼的身份,连忙补充了一句:“之前几……十年我一直在山中清修,今日才下山,不记得年岁。”
对面的一大一小步调一致地抬头看我的脸。
我:“……不像吗?”
他俩齐齐摇头。
我很欣慰。
……我果然看起来不老嘛。
林小鬼欣慰地拱手:“烦请明澈道长解惑。”
明澈道长回头看了裴南一眼,见后者点头,便开口答道:“永泰二年。”
我:“……”
怎么年号不一样了。
我换了个问法:“今年距离景明二十年有多少年?”
他低头掰着手指算了算,给出肯定的答案:“十九年了。”
十九年,还好还好。
我在寻仙镇见过不少孩童,大的小的都有,证明地府的轮回台没有出问题。但我在地府呆过十年,知道轮回台哪怕无人监管也可以正常运行,负责的判官主要是做记录、以及处理一些不能直接轮回的特殊人员的转世事宜——比如我当年已经被执念所困化为厉鬼,再想要投胎便需要先向判官递交申请,无法直接通过轮回台转世。
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令地府封闭十九年,彻底不管人间事……
我思考着,余光瞥见裴南悄悄走到一边拔出桃木剑,又悄悄向我靠近,满脸的欲言又止。
“裴道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