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多留些时日,还是要打理一下的。
有陵光分我的那一缕南明离火,足以压制住伤势、让表面的刑伤闭合,再将血迹洗去就可以撤掉障眼法了——清洁咒虽然是个小术法,不怎么耗费法力,但以我现在的状况很难控制,不如老老实实地用水擦洗。
店小二一脸歉意:“抱歉啊这位客官,负责给咱家客栈送柴的老翁今早摔了腿,现在店里柴火不足,烧不了热水哩……”
“冷水也行。”我不挑。
他仿佛没听到,睁大了真诚又热情的眼睛:“客官,作为补偿,咱家掌柜同隔壁的汤池娘子打过招呼,凡是住店的客人去汤池洗澡,都可以打对折!您看……?”
我:“……”
你们的云游套路是不是太多了。
旁边的房间突然传出呯一声爆响,把店小二吓得一哆嗦。锦煜收回手,大步走出敞开的房门,皱着眉深深地看向我。
我以为他又要来帮我脱离受骗套路,赶忙把手缩回袖子,免得他再动手。
他盯着我并拢在一起的袖口看了几眼,兴许是找不到适合抓住把我扯走的位置,又转头紧紧盯着伙计。
店小二的脸皮没有掌柜的厚,被他黑黝黝的眸子这样紧盯着,额上见汗,结结巴巴地道:“其,其实昨日还剩了些柴……”
“你说的汤池店,在哪儿?”锦煜冷声打断了他。
他条件反射地答道:“不远,客官您出门往右拐,过三个铺面就能瞧见招牌,镇上只此一家,很好认哩!汤池娘子是我们老板的旧识,报上咱的店名可以打五折,实惠得很!”
锦煜点头,主动上当受骗:“听着不错,去看看。”
我:?
我一脸茫然地被他推下楼。
……这小子怎么一天三变,让他吃口上当茶跟要杀了他似的,让他泡个上当汤又积极主动起来了?
“你要是想去可以自己去,不用拉上我。”我挣扎着从袖子里掏出银子递给他。
他不说话,用那双酷似锦湆的三白眼盯着我。
我:“……”
……这破孩子对神仙有没有点敬畏心啊。
他尚未及冠,三白眼威力不足,让我这个看惯了锦湆威胁眼神的人觉得有点好笑。我拍拍他的肩膀:“听话,你自己去吧,本神仙还有别的事。”
比如去药铺抓点止疼药。
锦煜忽然垂下眼睛:“我自己去汤池,晚上会做噩梦。”
“嗯?”
我不确定地看着他颤抖的睫毛,分不清这小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没必要为了让我陪他去泡汤编造这种谎言吧?
“我有一位……长辈,因为我的疏忽,死于水患。”他说,仰头看着我,声音微哑,“我每次去汤池都会想起他的死讯,很害怕。”
我:“……”
这不是巧了吗,我去汤池也害怕。
只是比起‘长辈死于水患’这样的理由,我的理由实在是说不出口。
……其实锦煜长得和锦湆不太像,唯有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看着我,就像锦湆在看着我,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锦湆很喜欢泡汤……或者说,他喜欢一切能让我狼狈的娱乐活动。
锦湆刚登基的时候才十七岁。先帝为了给他铺路,死前带走了一批最顽固的老臣,致使三省名存实亡。我身为帝师,有规训他的权力,又被先帝托孤,真要论起来,能够插手的朝政并不限于礼部的事宜,加上朝中缺乏德高望重的老臣制衡,突然令我这个手握先帝遗诏的人一步登天,成了最大的权臣。
烈火烹油,如履薄冰。
权臣不好当。
那段时间我既要处理锦湆放任不管的政务,又要应付无数人明里暗里的拉拢投效,忙得焦头烂额,不小心忽略了其他。直到某一日,礼部侍郎提醒我说弹劾我的折子已经堆得快比我还高了,我不得不从百忙之中抽出半天时间写了一份自辩的奏疏,在早朝时揣上,准备呈递给锦湆。
恰好是那天,锦湆罢朝了。
百官在殿里等了一个时辰,龙椅上不见人影,只得散了。我问了内侍才知道锦湆把众人晾在殿里不管,自己跑去汤池玩乐。我怒气上涌,不顾内侍阻拦,拎着先帝御赐给我的训诫金鞭冲去温汤殿找人。
那时候锦湆刚登基不久,还没有暴露出自己的下限,让我误以为他还有救。我也是气昏了头,冲进温汤殿后将所有侍从挥退,然后一脚把屏风踹倒,站在汤池旁边厉声呵斥,指望能把他骂醒。锦湆坐在水中仰头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出大戏。等我骂累了,他装模作样地虚扶着我,说了几句软话。我信了,欣慰极了,以为他听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