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厉走到洗碗槽旁边,看着郑意:“郑意,你看着我。”
郑意抬起头,对上向厉严肃的眼神,很陌生的严肃。向厉并不是一个喜欢摆家长架子的妈妈,从小到大严肃对孩子的时刻屈指可数。
“你知道你这句话有多不负责任吗?你多大了?还小孩子过家家呢?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那是你的前途,是你自己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争取来的。”
郑意想辩解那只是个玩笑,但又说不出口,因为一开始并不是玩笑,郑意心里也清楚。他说出口的那时刻是动真心的。他没法骗人。他只能说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
向厉看着他:“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那么坚决要跟你爸爸离婚吗?”
他上哪儿知道去,向厉压根不提郑父,郑意自己也不关心,他没那么喜欢自己的爸爸。这是他母亲第一次主动提起离婚的原因。
“没有原则性的错误,只是因为他太不负责了。不是对我不负责,是对他自己的人生不负责。做决定随心所欲,从不考虑后果,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念头。太幼稚了,我太累了。也许这个性格会被夸赞像孩子一样天真,但我不觉得应该高估“孩子气”这个词。既然在社会上生活,那么社会化就有其存在的必要。郑意。我希望我的儿子,是一个对自己负责对选择负责的人。”
郑意感觉像是被冰水浇了,一下子耳清目明。
这混乱而真实的内核,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
他之前只觉得是跟姜好想赌气,是想要她妥协的一种手段,却从未站在这个角度去审视自己。想起下午自己对姜好想说的那些话,用放弃前途来威胁她,逼她顺从自己的意愿……这和他父亲那些随心所欲的行为,本质上有什么区别?担当往往体现在克制和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上。
他差点就成了自己不太看得上的那种人。
得鱼忘筌,莫非如此。
水龙头还在滴水,郑意看着自己满是泡沫的手:“妈,我知道了。我不会的。”
向厉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他是真听进去了:“你知道就好。”
郑意把碗洗完,向厉憋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她在餐桌上不好跟姜好想说的难受,现在决定跟自己儿子说一说:“姜成最近买了套新房子,写的是你王静阿姨的名字。还把他那套旧房子拆迁的回迁房,给他现在的岳父母住了。”
郑意没反应过来:“哪套旧房子?”
“就他和你林然阿姨结婚那套。拆迁补偿的钱,王静已经在琢磨着给她儿子再买一套小的当婚房备着了。”
“那姜好想呢?”
向厉长叹一口气,又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一分钟恨不得八百个表情,“这就是我难受的啊,姜成大概觉得,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好想随时可以回来住,就已经足够了。女儿长大了就要嫁人了,买套房没必要。她又不是没地方住。”
“这能一样吗?这根本不一样!”郑意气的不行。
“你小点声儿!”向厉打了他一下。
郑意心里又酸又涩又苦。他想起姜好想那个朝北的小房间,想起了那个被轻易让出去的原本属于她的卧室,想起了那个弟弟出生后,她在这个家的存在感。在更实际更长远的地方,姜好想早已被排除在外。
之前姜成还有点补偿姜好想的心思在,现在倒是越来越自洽了,和王静感情越来越好,从儿子身上享到了天伦之乐。大概觉得人生圆满。
当年仓促中不小心落在姜好想这里的那点爱,被他发现了,于是取回了,放到更值得的地方去。
姜好想好像一个昧了别人东西的人,现在被失主找到了。
向厉那口气叹了又叹:“郑意,你不能再惹她不开心了,知道吗?”
郑意点了点头。
向厉又想起一事:“我知道你爸爸去世后,给你留了一笔遗产,具体多少,怎么处理,妈妈不过问,那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你自己要有打算。”
她提起这事坦荡,没有芥蒂。离婚时她就和前夫约定好,他的财产必须留一部分给儿子。这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也并不觉得自己为儿子打算是上不得台面的。
她自信不靠前夫也能把儿子培养好,但不代表放弃前夫该给儿子的东西。她也不惦记前夫给儿子的那点东西,自己又不缺。
想起姜成对姜好想未来丝毫不做打算的行为,再对比自己当初的据理力争,向厉心里的火气又有点压不住。
可她一个外人,再怎么心疼,手也伸不到别人家里去。
郑意嗯了一声。他并不十分在意父亲留下的那笔遗产,向厉给他的生活和爱已经足够丰沛。他此刻站在原地,脑子里走马观花,所有信息飘飘然散开,像一场雨,他在雨里看到了姜好想的脸。在笑的一张脸,可是因为在雨里,所以脸上的水珠像眼泪。
郑意突然觉得很伤心。
碗洗完了,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郑意解下围裙,走出厨房。
他路过姜好想的房门,没有打扰她。觉得下午那个为了狗屁原因跟姜好想争吵不休的自己,是一个可笑的混蛋。
郑意一晚上没睡好,觉得十八岁的自己还是一个小孩,怎么突然谁把大人身份塞进他怀里了,说:“拿着。”他就拿着了。其实左支右绌,行为笨拙。
脑子里混乱无序,他就想一件事:郑意,你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