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墨的影子在废墟上拉扯得细长而孤寂,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过了许久,风中才传来他几乎被吹散的低语,带着冰裂般的碎痕:“……约定过,若失控,我便离开。”
“我们可以帮你!时念需要更多数据才能研发出真正有效的抑制剂,你需要给我们机会,相信我们!”阳尘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执着和热忱。
墨的声音穿透暮色,冰冷而脆弱,仿佛随时会碎裂:“这次……不一样。”他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行压制着躁动的黑雾,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缺乏血色的青白,“以往的失控,源于我自身无法完全压制那‘杀戮’的本能。但刚才……是它们,‘拒绝’听从我的意志。”
那些黑雾依旧如同活物般在他周身不安地游弋、扭动,像一群被激怒后试图挣脱囚笼的毒蛇,却被更强大的无形枷锁束缚,只能徒劳地缠绕、舔舐着他的衣角。
他的手指在身侧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幅度细微如同风中蛛丝,但阳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并非源于对丧尸的恐惧,而是对无法控制他们的……深切绝望。
阳尘望着那道几乎要与废墟阴影融为一体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泛起细密而酸涩的涟漪。这个被称作“凋零源点”、拥有号令尸潮恐怖力量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却比任何人都要孤独,仿佛连他赖以存在的核心,都在试图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阳尘收敛了脸上惯常的嬉笑,声音放得很轻,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又怎么样?尸群不听话,那就打回去!时念会找到方法解析你的纹路,我会盯着你防止意外。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墨,你不是一个人,别再习惯性地把所有人都推开了。”
墨的肩膀猛地僵硬了一下!周身的黑雾如同被灼伤般骤然收缩,紧贴着他的风衣滑落,仿佛失去了所有活力。他没有回头,只是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次。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才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嗯。”
这声回应微弱如叹息,却让紧跟在他身后的阳尘,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下来。
回程的路途在沉默中度过,只有风声在废墟间呜咽。当阳尘和墨推开堡垒那扇沉重的合金大门时,迎接他们的并非预想中的平静。
主控室内,时念正站在控制台前,眉头紧锁,而她对面,站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辰烬。他背对着门口,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指尖死死抠着桌沿,用力到指节泛白。在听到大门开启声响的瞬间,他的脊背猛地一僵。
阳尘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侧身,将墨稍稍挡在身后。辰烬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有些滞涩。在看到墨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那股针对墨的、几乎成为本能的尖锐杀意再次不受控制地腾起,让主控室的灯光都似乎闪烁了一下!
但他猛地闭上了眼睛,额角青筋跳动,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痛苦的内心搏斗。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混乱与挣扎,还有一丝深深的疲惫。
他有些狼狈地别开脸,不再看墨,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回来拿点东西。”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顺便,想了一些事情。”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仿佛那双手不属于自己。“阳尘…你之前的话,我想了很久。”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枷锁中拖拽出来,“…你说得对。
我…找不到恨他的理由。我的记忆里,没有他真正伤害过我的证据。”他抬起眼,目光艰难地扫过阳尘,最终却无法落在墨身上,那本能的反噬让他如同被灼烧般难受。
“那股恨意…像是一种…我无法控制的病。或者说…一道刻在我骨头里的命令。”他的拳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脸上浮现出痛苦与不甘交织的神情:“我试过了…但我克制不住!只要看到他,感受到他的力量…我就…我就想摧毁他!”这近乎是一种绝望的坦白。
“所以…”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两人的距离,仿佛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失控,“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彻底失去理智…我会远离堡垒,远离你们…直到…直到我能找到控制这该死本能的方法,或者…”
他哽住了,没有说下去那个“或者”之后的可能性,但决绝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甚至没有给时念开口说“可以研究”的机会。
“辰烬!”阳尘急呼一声,上前一步。但辰烬只是深深地、复杂地看了阳尘一眼,那眼神里有挣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改变的决然。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冲出了主控室,身影迅速消失在通道的阴影里,没有回头。
沉重的合金大门再次合拢,将内外隔绝。阳尘望着辰烬消失的方向,嘴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和无力。他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主控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墨沉默地站在原地,袖口处的黑雾若有似无地浮动了一下,最终归于平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时念推了推眼镜,打破了沉默,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情况很特殊。这种‘无源之恨’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精神指令或底层逻辑冲突。
如果能获取他的生物样本进行比对分析,或许能有所发现。可惜他拒绝合作。”阳尘揉了揉脸,努力将那份沉重压下。他转过身,看向留下的墨和时念,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失去了一个伙伴,他更要守住剩下的。
“算了,先不管那个一头钻牛角尖的家伙了。”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拍了拍手,吸引两人的注意,“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们了。”
说着,他从领口里扯出那个贴身佩戴的金属挂坠,指尖灵巧地一按一旋,露出里面那枚泛着幽蓝微光的芯片钥匙。
“堡垒最下面,还有一个我从未对外人开放过的核心地下室,”他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目光郑重地扫过时念和墨,“以前总想着要留一张绝对的底牌。但现在…”他深吸一口气,笑容变得坦荡而真诚,“我把你们当作可以托付背后的同伴。这个秘密,应该与你们共享。”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向堡垒内侧一面看起来毫无缝隙的合金墙壁。将芯片钥匙轻轻按在墙壁一处极其隐蔽的感应区。
“嘀——”一声轻响过后,沉重的合金墙壁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道向下延伸、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阶梯。一股混合着陈旧机油、尘埃和微弱臭氧味的、从未流通过的空气从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