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风和目瞪口呆。
“你想吃芒果吗?我可以帮你切。”周颂轻咳了一声,打一棒子又给他一颗甜枣。
向风和呆呆看着周颂,还没回过神来。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是极其少有的体验。
他从小因着过于出众的容貌和家世,无论走到哪里,总能轻易大人们收获无数的赞叹和优待,但其实因着哮喘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和男生一起踢足球,打篮球,体育课也总是请假。小学时甚至有过冬天因为呼吸道反复感染,直接缺课一整个月的记录,同学们都被老师善意的提醒:“不要和向风和追逐打闹哦”。久而久之,再热情的孩子在他身边都会变得小心翼翼,便极少有人愿意跟他长久的玩下去,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待着,慢慢长大,他好像习惯了孤独,开始沉溺于各种虚幻的游戏。
此刻,在这一方小小的电竞室里,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疏离的同学,却以一种近乎强硬又妥帖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没有小心翼翼的怜悯,没有刻意的疏远,只有一种坦然的,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关切和管束。
这感觉陌生又新奇,第一次有同龄人愿意走近他,不以他的特殊为杵。他在这看似寻常的相处中,捕捉到了一丝弥足珍贵的,属于同龄人之间平等而真实的联结,一种模糊的,名为友情的东西。
向风和看着被收拾干净的茶几,又看了看周颂手里的大芒果,他声音很软道:“好吧,都听你的。”
他又爬起来去厨房找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递给周颂。看着周颂接过水果刀,重新戴上一次性手套,熟练的拿起芒果削皮切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微微仰起脸问他,“周颂……我有没有耽误你工作呀?你……可以在我家多玩一会儿吗?”
周颂把切好的芒果,整整齐齐的码到盘子里,他把手套脱下来和芒果皮一起扔进外卖袋,甚至抽出一张纸巾把茶几上溅到的果汁擦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微微抿了下唇,声音放得很轻:“今天可能不太行。过年,店里大部分配送员都休假了。”他顿了顿,“我得走了。”
“可是……”向风和看着面前切成一口一块大小的芒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也在过年呀!”
这句话,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周颂的心脏,他心口一缩,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颤动。
是啊,今天,也是我新年的第一天。十六岁的周颂想。
他看着向风和满脸孩子气的关切,看着这间温暖明亮、堆满昂贵零食的屋子,一股冰冷无力的现实感瞬间涌上心头,将他心底那点因短暂温暖而起的涟漪瞬间冻结压平。
过年?
他的父亲早已不在,母亲又刚刚生下小女儿,还不适合长途奔波,而他的爷爷奶奶昨晚除夕,他一连打过去好几个拜年电话,他们一个也没有接。
对于这样的周颂来说,新年的第一天,与一年中的任何一天,并没有不同。
心底那点微弱的波澜迅速平息,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他脸上那点因向风和的依赖而起的柔和也悄然褪去,重新覆上一层近乎漠然的平静。
“谢谢你的午餐,那我就先走了。”周颂从沙发上站起身,没有丝毫留恋。目光扫过向风和有些失落的脸,唇角忽然勾起一个近乎调皮的弧度。他对着向风和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说:“向风和,你的炸鸡可乐,我要没收了哦!”话音一落,他便拎起手边的外卖袋。
“啊?”向风和呆呆的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周颂已经大步朝玄关走了过去。
向风和立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亦步亦趋,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看着周颂弯腰换鞋的背影,忍不住又问:“你……你吃饱了吗?”声音里带着点急切,“要不……你带点水果或者巧克力走?休息的时候可以吃!”
周颂系好鞋带,直起身,目光深深地落在向风和关切的眉眼上。少年人的善意,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赤诚又真实地散发着暖意。
“向风和”,周颂喊他的名字,声音柔和,“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款待。”他拒绝了,但对着向风和,露出了一个短暂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他拉开门,冬日的寒风瞬间涌入温暖的玄关。
“你别出来了,外面冷。”周颂没有回头。
向风和被他的郑重其事闹红了脸。他在大门口停住脚步,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嘴里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为什么呀……我又不冷……”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
周颂已经跨出了大门,站在冰冷的台阶上。他闻声,倏地回身。冬日的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淬了寒星的墨玉,沉沉地看向门内红着脸的少年。
“听话。”低沉的两个字,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向风和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嘟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像是被那两个字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颂拎着外卖袋,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他径直走向庭院角落的户外垃圾桶,掀开盖子,毫不犹豫地将炸鸡纸袋塞了进去。
他这才出了院子,跨上小电驴,老旧的电瓶发出沉闷的启动声。他转动车把,小电驴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温暖的领地。
雕花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缓缓地自动闭合,发出沉闷的金属咬合声。
就在车子即将拐过前方那个爬满常青藤的路口花坛时,周颂下意识地侧过头,回望了一眼。
隔着冰冷的黑色铁艺栅栏,穿过庭院里那些开得过分热烈的三角梅和迎春花,别墅那扇厚重的大门依旧敞开着。
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清瘦身影,固执地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像一尊小小的、被定格的雕像。
向风和没有进屋,寒风卷起他额前柔软的碎发。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微微探着头,目光越过逐渐合拢的铁门缝隙,执着地、呆呆地,望着周颂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