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正在拨开躲避的人群,身手敏捷,逆向前冲了几个落点,在他安全落地后,生生止住了前冲的势头。
他扭头看去,只看到了在一片骚乱中一顶晃动的黑斗笠。
一个小孩儿朝前摔出了人群,满是惊惧地嚎啕大哭,赫连空眉心微蹙,倒提着长枪,走过去扶他起来。
人群中,一双修长的手朝他伸出,要接过这孩子。
赫连空抬眸看,正是那黑斗笠,脸挡得严严实实,裸露在外的手却是剧烈地颤抖着。
受惊了吧。赫连空没言语,把孩子递到这双手中,看手的主人几乎脱力,丁点大的小人儿也抱不稳。
倒吹的风送来一阵黑檀与艾草交织的苦香,有些熟悉,但记不起是在何处闻到过。
赫连空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眼,那顶黑斗笠已没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他便面不改色地翻身回到了马背上,拍了拍赤兔的颈侧,垂眼,理顺那些被他踩乱的鬃毛。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定远三十六部中活着回到皇城的将士无一不是身经百战,这会子不用听谁调动,一部分前冲拱卫赫连空,穿重甲的护卫民众,有功夫的已手脚并用,飞身翻上阁楼,和赶来的金吾卫一起,扣押了那些行刺的黑衣人。
这样大的骚乱归于平静也不过是几瞬,陆长川纵马来到赫连空的身侧,关切地上下打量他:“大帅,没有受伤吧?”
赫连空摇下头,把枪还给他,咳嗽了几声。
他笃定,在上一世,这等祸事的半点端倪都不曾有。
还有那顶扎眼的黑斗笠,未有此子现身之事。
事态平息,浩荡的队伍继续向皇宫进发。
很快,有士兵紧走几步冲上前:“报——大帅,那些尽是死士,现都已咬破槽牙里的鹤顶红药囊,自尽了。”
还未等赫连空说话,性子爽直的陆长川是个暴脾气,满口“混账!都是干什么吃的!”地骂了起来,当即跳下马背,拎着传令的兵去和金吾卫问个明白。
有他话事,赫连空本也不愿开口。
他是死了一次的人了。
他的心留在了上一世,不论是埋葬在西兴州凛冽如刀割的风雪中,还是破碎在燕州的炎炎夏日里。
他早已鞠躬尽瘁,而今提不起兴趣亲自纠察这番事态。
皇宫伟岸,远远地,能看见仪仗朝着他们来的方向延伸着。
赫连空目力极佳,只一眼,便瞧见了天德帝的龙辇旁是姐姐的身影。
她脸带面纱,殷切地翘首以盼。
赫连空心底泛起一阵麻木的疼。
赫连一族来自关外,本是蛮人,只是先祖在大燕开国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子孙后辈迁入大燕跟着享受荣禄。
同样的,也逃不掉武将世家为国捐躯的命。
他承爵那一年,姐姐赫连云入了宫。他驻守边关战功赫赫,姐姐也凭着几分异域风情的容貌宠冠六宫。
纵使千般显贵,姐姐仍总同他讲,这朝野之上,深宫之中,自当步履维艰,苦心经营,仍难得其中关窍。
而他一心报国,且天高皇帝远,鲜少为朝堂水面之下的物事挂心。
如今痛定思痛,家中也只剩他二人相依为命,断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上一世,姐姐被他拖累致死,现下,隔了一生一死再见到她俏丽的身影,那些压抑的恨意涟漪似的,一波又一波,却没起太大波澜。
似乎,若只关乎他个人的生死,他是没有那么恨的。
将军百战死,他为国效忠磊落一生,哪怕最后被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死无全尸,却仍肩负阵旗,至死仅抱憾,却不怨不悔。
也许这就该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