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黑衣卫士先沿街而来,个个腰悬弯刀,肩上皂色披风垂到脚踝,走动时朱红衬里一闪而过,足有二十余人。过后跟着三辆乌木车,车轮裹着厚绒,碾过路面竟悄无声息,最前头那辆车格外宽大,车窗挂着月白绫帘,帘角绣着暗金的“荣”字。
“竟是荣王府的仪仗,听说荣王府不久前才找回失踪二十三年的世子爷。”
成衣铺娘子嗟叹一声,继而拿起一匹鸢黛花缎向陶含露热情介绍,旁侧念安好奇难忍,探出脑袋往外看去,恰好熹风卷过,掀起的半寸绫帘,露出车中人半截侧影,绰绰约约,竟与前些时日溺亡的爹,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爹……”念安脱口而出,又忙咽了回去,只当是自己太过想念爹爹,才瞧着旁人也觉相似罢了。
次日天色微亮,陶含露将细软收拾妥当,用过隔壁王阿婆送来的炊饼当朝食,便携念安和念溪前往锦章巷赵府,门房已得了管事吩咐,问过名讳后入内通报章妈妈。
章妈妈引路,穿越几重月洞门,遇到婆子丫鬟们纷纷行礼避让,可见大娘子的治家功夫非凡,待陶含露记住前往三小姐居所绣荷院的路后,再行至府邸西南角的仆居处。
“大娘子听闻你新寡带双女,心善,特意吩咐给你留了这间独屋,里头床榻、桌凳都齐整,但你不算府里的家奴,两个孩子的吃用,也需自行打理。”
这是自然,陶含露还没觍颜无耻到占东家的便宜养孩子,忙屈膝道谢:“多谢大娘子体恤,也谢章妈妈提醒,民妇省得分寸,绝不敢给府里添麻烦。”
章妈妈见她知礼,神色稍缓,让她快些安置,便转转身离去。
不想误了午膳时辰,陶含露将衣裳细软叠进箱笼,母女三人合力将东西归置好。
“娘,这屋子真好,像在梦里。”念安摸着床沿软褥,嗫喏道。
陶含露揽过俩孩子的脑袋。
“不是梦,咱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歇过片刻,陶含露嘱咐念安看好妹妹,莫要出院子乱跑,便按着章妈妈指引的路,往绣荷院去,穿过两道栽着芭蕉的回廊,便见院角一方小厨房,青灰瓦檐下挂着铜铃,风过铃响,倒添了几分活络气。
进了厨房,里头已有人在忙活,三个粗使丫鬟正围着大水缸洗菜,袖子挽得老高,溅得满手水珠,另有两个配菜婆子坐在案前,一个切着葱姜,一个拣着菌菇,刀刃落在案板上笃笃响,外间还有两名杂役正往灶间搬柴,见陶含露进来,都暂歇了手看过来。
此处的管事妈妈姓刘,是个面慈心善的,见了陶含露便笑着迎上来,指了指灶旁的空位。
“这位便是新来的陶娘子吧,你来得正好,先熟悉熟悉火侯,方才大丫鬟雯玉姑娘来说,三小姐午膳想用春笋蒸鲥鱼,还说要鲜灵的滋味,可仔细些别怠慢了。”
陶含露忙应下,挽起衣袖便去净手。
春笋蒸鲥鱼讲究的就是本味鲜,取最肥美滋润的鲥鱼,搭上嫩到能掐出汁的春笋,两相宜章,一口下去清润不腻,最合闺阁小姐的胃口。
配菜的张婆子已将鲥鱼打理干净,鱼身划了细纹,旁边竹篮里摆着刚剥好的春笋,切成薄厚匀净的片,还浸在清水中去涩,倒省了她不少功夫。
鲥鱼银鳞泛着莹光,鱼腹丰腴,正是当季佳品,陶含露将姜丝与泡软的陈皮丝填进去,去鱼腥还能添丝清苦回甘,又把春笋片沥干,围着鱼身码成圈,淋半勺花雕,撒少许细盐,才端进蒸笼。
刘婆子也不得空闲,将小丫鬟们指挥的前后打脚。
“按三小姐份例,再配个清炒马兰头、鸡丝拌豆苗,汤用冬瓜丸子汤。”
陶含露听着,忽想起昨日试菜时三小姐的偏好,便问张婆子:“可有晒好的梨干与磨细的糯米粉?”
并非多么稀罕的食材,小厨房柜子里自然是备齐了的,张婆子取来梨干和糯米粉。
陶含露将梨干泡软切碎,和着少许蜂蜜拌匀,糯米粉加温水揉成小团,擀成薄皮,包入梨干馅,捏成半月形,表面刷层油,放进小烤炉慢烘。
不多时,甜香混着梨的清润漫开,她又撒了把炒香的芝麻在上面,取名梨香糯米盏。
待春笋蒸鲥鱼出锅,鱼皮莹亮,春笋吸满鱼鲜,陶含露将糯米盏与菜肴一同摆进食盒,雯玉来取时,见了那甜盏,嘴角噙笑:“这点心看着雅致,三小姐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