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绵怀揣银钱,步履轻盈地穿行于市集人潮之中,东离缓步随行在侧,那双鎏金眼瞳眸光似是不经意流转,实则早已将四下细微处尽收眼底。
她依着心中所列清单,逐次在摊前驻足。先拣选了几头饱满蒜瓣,又择了些许老姜青葱,继而是红椒、褐椒、花椒等各色辛香,一一称量包妥。不多时,她手中便提满了各种食材,辛香馥郁,层次交叠,几乎有些呛人。
“可都齐备了?”东离见她终是停步,挑眉相问,目光掠过那堆足以令常人却步的“收获”。
“齐了!”青绵欣然颔首,明眸流转间光彩熠熠,恍若完成了一桩惊天壮举。
“买了这么多,绵儿究竟打算如何用它们换我的眼泪?”东离望着她手中那一大堆“凶器”,不禁苦笑,“莫非真要让我生吞下去?”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我会有多‘凶残’,你自求多福吧!”青绵狡黠一笑,眼中闪着灵动的光,“若是想少吃些苦头,不如早早从了我!”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在东离眼前晃了晃,“一滴,只要一滴眼泪就好,咱们不浪费!”
东离只得无奈苦笑:“那就让我见识一下,我的绵儿能有多‘凶残’。”
“待会儿你自然知晓。现在,我们得赶紧回去,那位老伯的孙儿还等着我们呢。”
二人循着来路折返,远远便瞧见那卖山葵的老者仍在原地翘首以盼。只是此刻他眉宇间凝着的愁云比方才更重,不住搓着双手在原地踱步,一见他们身影便急急迎上前来。
“姑娘,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老者急忙踉跄着迎上前,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住青绵的衣袖,“快随我来,我那苦命的孙儿……方才又痛得昏死过去一回!”
他佝偻着身子,引二人拐进一条青苔斑驳的窄巷。巷子尽头是处竹篱围起的小院,三四间茅草屋舍虽显简陋,却收拾得窗明几净。推开虚掩的木门,只见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蜷在土炕上,左腿缠着的粗布已被血污浸透。他牙关紧咬,唇瓣渗出血丝,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身子随着抽气声不住发抖。
青绵见状立即上前,指尖轻触少年肿胀的伤处。东离静立门边,目光扫过墙角晾晒的草药——皆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寻常药材,倒是与老者的说辞相符。
青绵立即俯身榻前,纤指沿少年肿胀的腿骨细细按压探查。她眉尖微蹙,眸中却透出沉着的光彩:“胫骨断裂,幸而未伤及筋脉,错位尚不算险恶。”言罢转身对老者嘱咐,语速平稳清晰:“老伯,烦您备些滚水、洁净布条,再寻几块三指宽、两尺长的直顺木板来。”
老者连声应诺,颤巍巍拄着竹杖疾步而出,檐下传来他翻找物件的窸窣声响。
青绵自袖中取出银针包,指尖捻起三寸长针在烛火上掠过,对榻上冷汗涔涔的少年温声道:“小郎君且忍片刻,我先为你镇住痛感。”
东离站在一旁,静观青绵熟练地净手、安抚少年,又将所购药材分门别类,挑出几样捣碎备用。她专注的神情与平日的活泼灵动截然不同,竟透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
“会有些疼,忍一忍。”青绵对少年柔声说道,手上动作却干净利落。她解开旧布条,清洗伤口,敷上捣好的草药,再用木板小心翼翼地将伤腿固定妥当。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展现着超乎年龄的娴熟。
少年起初痛得龇牙咧嘴,但随着药效发作和固定完成,他紧绷的神情逐渐缓和,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老者见状,激动得又要下拜,被青绵连忙扶住。
“老伯,万万不可!令孙的腿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期间切勿移动。这些草药需每日更换一次。约莫七天便会大有好转。”
“多谢姑娘!您真是活菩萨啊!”老者感激涕零,“不知老朽能为姑娘做些什么,以报答您的大恩?”
青绵替少年处理好伤势后,转身望向静立一旁的东离,二人目光交汇片刻。她方对老者温言道:“老伯,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兄妹二人长途跋涉途经此地,眼下天色将晚,不知可否借贵处暂歇一宿,明日一早便启程?”
老者连忙摆手:“姑娘说的哪里话!您是我孙儿的恩人,若不嫌弃寒舍简陋,东厢那两间屋子虽小,倒也干净整洁,正好让二位歇脚。”
“如此便多谢老伯了。”青绵含笑行礼。
东离立在青绵身后半步之处,玄衣在暮色中更显沉静。他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躺在床上的少年。
待青绵与东离在东厢安顿下行李,那间狭小屋舍内便上演起一场堪称“惨烈”的求泪大戏。
青绵先将买来的青葱一股脑堆在案上,对东离令道:“把它们都捣成泥,越碎越好。”东离虽面露无奈,却仍挽起玄袖,执起石杵。不多时,辛辣刺鼻的葱气便弥漫开来,熏得青绵自己都偏头掩鼻。
她却催促东离俯身凑近那碗碧莹莹的葱泥:“快,睁大眼睛仔细瞧着!”东离依言俯身,金瞳在葱雾中依然清明如水。半晌,青绵凑过来急切道:“如何?可觉着眼眶发酸?”
东离直起身,掸了掸袖口沾上的碎屑:“并无。”
青绵蹙眉嘀咕:“许是时辰不够……再熏片刻试试。”
屋内葱气愈发浓烈,连梁上都似凝了一层青雾。
东离仍是神色自若,倒是一旁的青绵被呛得眼角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