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青绵不禁攥紧拳头。若果真如此,她与这恶狼不共戴天!仇恨竟能让人无畏,自从猜想哥哥可能命丧狼口,她心中的恐惧竟被愤恨取代了大半。
天色渐暗,青绵在山径间跌跌撞撞寻觅了半日,裙裾早已被荆棘撕扯得破烂不堪,却连狼的影子都没见到。又累又饿的她瘫坐在地,泪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划出凌乱的痕。突然,她感到后背一阵凉意——竟是条蛇!受惊的蛇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迅速溜走。
青绵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认得这蛇,乃是山中罕见剧毒之物。若半个时辰内不服下对症解药,必定毒发攻心,回天乏术。她绝望地抬眼四顾,暮色中的山林仿佛一张巨大的、正在收拢的罗网,死亡的阴影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一股巨大的委屈与不甘猛地涌上心头——为何?她柳家世代行医,广积善缘,自己更是终日焚香礼佛、治病救人,为何偏偏落得如此下场?
“爹爹!是女儿无用…竟连救您出狼口都做不到…”她望着胳膊上发黑的伤口哽咽道,“黄泉路上,您且慢些走,等等女儿…”
一阵眩晕袭来,她猛地摇头,强撑着站起身。毒素正随着血液蔓延,肢体已开始麻木。死亡的迫近,反而点燃了她生命中最后的火焰。
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幽邃的山谷嘶声呐喊:“恶狼——你在哪里?!给我出来!你有本事就吃了我,放了我爹爹!你说过……只要我来……你就见我的……出来——啊——!”
将死之人,往往格外勇敢。当最坏的结局已然注定,反而再无畏惧。
“小绵羊,这么着急呼唤我,可是想念得紧?”
那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寒意,正是那匹狼!
青绵猛地转身,视线在昏暗的林间急速搜寻,却只见树影幢幢,空无一物。
“既已应约而来,何必藏头露尾!快给我现身!”她强忍着晕眩,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不容退缩的决绝。
话音未落,前方几步开外的暮色仿佛浓墨般凝聚,狼的巨大身影逐渐显现。那双幽绿的眸子依旧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但此刻的青绵,心中已被更炽烈的情感填满,竟如一名卸下所有软甲的战士,傲然与它对峙。
“我爹在哪里?”她向前踏出一步,毫无惧色地迎上那双绿眸,“放了他!我的命,你拿去!”
“嗯,是比初次见你时有意思多了。”巨狼的喉间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似是赞许,“至少是不会被吓晕了!不过,脑子好似还是不那么灵光!空有一腔孤勇,与送死何异?”
“莫要啰嗦,你吃了我吧,放了我爹!”
“我又不饿,吃你作甚?”巨狼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嗤笑,绿眸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即便真要享用,也绝非此刻。早在很久以前,你我便已有约——在你每一世二十岁生辰那天,你才是我的盘中美餐。我一向,最重承诺。”
“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青绵心头猛地一颤,一股没由来的寒意窜上脊背,“什么这一世那一世?我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问你,我爹在哪里?你亲口说过,只要我来见你,你就放了他!”
“我的小绵羊,你真是天真得让人心疼。”狼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少了几分戏谑。
狼抬头望了望愈发深沉的天色,“待这暮霭再沉三分,本尊便亲自送你下山。等你踏进家门时,你爹爹……恐怕已在灶间煎着第二服安神汤了。”它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峭,“本尊从未动过你爹分毫。这一切,不过是周起然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引你入局的拙劣计谋罢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被算计了?”青绵怔在原地,眸中尽是茫然,先前支撑着她的决绝与愤恨,此刻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腔的无措。
巨狼低哼一声,绿眸中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光:“不然呢?若我真想见你,那夜在山道上直接掳走你便是,何须大费周章去动你父亲?这道理,难道不值得你细想几分?”
青绵只觉得脑中嗡鸣一片,狼的话语如同惊雷,将她原本认定的真相劈得粉碎。
“那……那你吃人的事情却是属实吧!”青绵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向那匹巨狼质问道。
“回去告诉村民们:凡入本尊腹中者,皆已褪尽前世畜生道的业障,从此轮回路上,永得人身。”它的语调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宣告某种天理宿命,“能被本尊选中,非是遇害,而是超脱。他们——皆是有福之人!”
“好一个‘有福之人’!”青绵踉跄着撑住树干,眼中燃着悲愤的火焰,“你害的那些人与亲人天人永隔。那些被夺去性命的人,临终前的恐惧与绝望,又岂是你轻飘飘一句‘有福之人’能够抹平的?”
狼喉间发出低沉的嗤笑:“凡人之见。用一世苦楚换永世为人,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它利爪轻划树干,留下三道深痕,“况且本尊利齿如刃,一口毙命,他们来不及恐惧。”
“你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竟还振振有词,简直不可理喻!”青绵用尽最后力气喊出这句话,随即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蛇毒已深入心脉,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气息如游丝般微弱。
巨狼缓步逼近,庞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那双绿眸中散发着骇人又带着某种洞穿世事的悲愤:
“好个义正辞严的质问!你说本尊伤天害理?”它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嘲讽,“那我倒要问问:当你们人类白刃入喉、宰杀猪羊时,可曾想过它们的哀嚎?可曾怜悯过它们待哺的幼崽?当你们用烙铁在牲畜身上留下印记,美其名曰‘驯化’;而当本尊以獠牙超度亡魂,助其轮回,反倒成了罪孽?”
狼首昂起,对着渐暗的天穹发出一声震山撼岳的长嗥,惊起林间宿鸟无数:“这天地本就是弱肉强食!偏偏你们人族,既要啖尽血肉,又要给满嘴猩红镀上金身——好一套自欺欺人的仁义道德!”
“别……别吃我……我中了蛇毒……你会……也会死的……”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濒死的哀求。然而,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方才那番话带来的冲击,或许是对这复杂真相的一丝领悟,让她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还有……对不起……求你……别再……”
话音未落,她的头无力地偏向一侧,最后一点气息也随之消散,彻底失去了知觉。
巨狼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逐渐模糊,转而化作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他缓缓蹲下身,墨色的长发垂落肩头,伸出手指,极轻地拂过青绵冰凉的脸颊。
“我的小羊乖乖,轮回这么多世,心肠还是这般软。”他低声自语,眸中情绪复杂,“从前你世世皈依佛前,青灯古佛相伴;这一回堕入红尘,倒添了几分鲜活气性,连脾气都见长了。”
他凝望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仿佛在端详一件珍贵的瓷器。
“今年你才十七……还有整整三年。”他喃喃着,唇角勾起一抹似叹似笑的神情,“三年后你二十生辰那日,便是你为我化解戾气之时。”
说罢,他抬手咬破指尖,一颗暗红的血珠沁出。他将手指凑近青绵苍白的唇边,血珠滴落,悄然渗入。
“你可要好好护着这颗善心,”他的声音低沉如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唯有你的纯善之魂,方能压制住我体内那条肆虐了千年的黑龙戾气。”
他俯身将她抱起,一起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