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暴戾、未散的杀意、以及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汹涌澎湃的探究和……某种难以言说的喜悦。
陈宁也回视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沉默地拉紧了身上那件染血的外套。
车厢内,死寂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单调地填充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懿轩紧绷的下颌线在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中忽明忽暗,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尚未完全消散,像一头刚刚结束血腥厮杀、仍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的猛兽。
陈宁裹紧了他那件染血的外套,残留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他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混合在一起,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的感官。她偏头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眼底拉成模糊的光带,试图整理脑海中混乱的线索和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切。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高度紧张后的疲惫交织袭来,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陈宁忽然极轻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顾懿轩冷硬如石刻的侧脸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噪音:
“干得好。”
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甚至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就像多年前她指导他完成一次高难度狙击后,那种冷静而客观的评价。
然而,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车内凝固的死寂!
顾懿轩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越野车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又立刻被他强行稳住。
他倏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骤然锁定了她,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尖锐的审视,以及一丝被狠狠触动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剧烈波澜!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平静却苍白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嘲讽、虚伪或者算计的痕迹。
但没有。她的眼神坦然而疲惫,甚至带着一种久违的、纯粹属于职业层面的认可。仿佛刚才那场配合无间、杀出重围的行动,只是一次久违的、超高难度的联合任务。
而这种纯粹,恰恰比任何刻意的讨好或挑衅,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
漫长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沉默在车厢里蔓延。
就在陈宁以为他不会回应,甚至可能再次爆发怒火时——
顾懿轩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漆黑的前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僵硬、却同样strippedofallmockeryandthreat的话:
“你,你也不差。”
声音低沉沙哑,甚至有些磕绊,仿佛很不习惯用这种近乎“平等”的方式与她对话。
但这已经是破天荒的、近乎不可能的回应。
陈宁微微怔住,随即极轻地、几乎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嘴角,是一个极其短暂、复杂难辨的微表情。她重新转回头,看向窗外,将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却悄然消散了些许。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建立在共同经历生死危机后的短暂休战和理解,如同冰原上悄然裂开的一丝细缝,透露出底下难以察觉的微光。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微光之下,依旧是万丈深渊和未解的仇恨。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再是猎人与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