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她轻轻摇头,语气坚定而柔和,“并非天生冷漠。天道……或者说,是维系平衡的至高规则,在她神格凝聚之初,便……‘斩断’了可能影响绝对理智与公正的‘情丝’,所以,并非她选择冷漠,而是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必须‘无情’的枷锁。守护归墟,维系三光平衡,不容有私,不容有偏。她的‘冷’,是规则刻下的烙印,是职责的重量。”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寂清明脸上,眼神清澈而坦然:“至于我,从被点化那日起,守护神君、打理浮黎境,便是我存在的意义。能陪伴在神君身边,见证三光流转,维护这片圣地的安宁,于我而言,便是圆满,何来孤独?”
在这一刻,之前所有那些“装可怜”、“试探”、“小心思”,都显得如此幼稚、可笑,甚至……有些卑劣。“……原来如此。”
就在他心绪翻涌,沉浸在这份全新的认知中时,清芜温和却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寂察勘使,你……其实并非普通的人修,对吗?”寂清明猛地一震,倏然转头看向她。她依旧坐在那里,眼神清澈,没有审视,没有质疑,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她已然察觉的事实。
“存在的意义……”他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一个困扰了他万古的难题,“我见过王朝兴替,看过星辰陨落,记录过爱恨情仇,分析过无数生灵为之生、为之死的‘意义’……可说到我自己……”
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抹极淡、却毫无笑意的弧度。
“我不知道。万载光阴,浮沉心海,我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真正‘明白’。指引他人,记录万象,似乎是我的本能,但这本能从何而来,最终又要去往何处……我不知道。”他转过头,看向清芜,那双总是藏着无尽秘密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不加掩饰的迷茫。“清芜神使,你很幸运,从一开始就找到了‘守护’作为你存在的支点。而我……”他摇了摇头,“或许就像这浮黎境的星辉,只是存在着,流转着,却不知为何要存在,为何要流转。”清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惊讶。
“或许……”清芜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柔和,“意义并非一开始就必须明确。就像这浮黎境的星辉,它只是存在着,照耀着,便自然为迷途者指引了方向,为修行者提供了滋养。它的意义,或许就在这‘存在’与‘照耀’本身,在于它照亮了什么,滋养了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温润地看向寂清明:“寂察勘使见识广博,指引过扶砚,相助过复弦神使他们,这本身,不就已经是在‘照耀’了吗?至于最终的答案……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更多的经历,才能慢慢浮现。”
寂清明怔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我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与来历,但于我而言,在此时此地,我只知道你是寂清明,是主神亲自提拔的察勘使,是扶砚信赖的……伙伴,是我们共同应对眼前局势的……同僚。”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同僚……”寂清明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期盼与试探:“也仅仅是……同僚吗?”话音刚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问出如此直白、甚至有些逾越的话。
“是。目前而言,是值得信赖的同僚。”她没有因为他的试探而慌乱,也没有给予任何模糊的、可能引起误会的回应。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平日那种带着算计或戏谑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
“好了,典籍整理完了,我也该回去向司律长老报到了。”他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那段深入的交谈从未发生,“清芜神使,多谢……‘解惑’。”
浮黎境的时光在修行与静谧中流淌。自那日静室谈话后,扶砚将心底那点莫名的失落与涩意悄悄压下,更加专注于神君安排的每一项修行。他知道,唯有变得更强,才能不辜负她的庇护与期望,也或许……才能在未来某一天,有能力去触碰那些此刻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
神君依旧清冷如昔,指导修行时言语简洁精准,不带丝毫冗余情感。但扶砚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在他成功将一缕星辉之力凝练成细如发丝的剑意,并使其在空中稳定悬浮了足足三息之后,神君点评时,除了惯例的“尚可,灵力操控仍需精微”,似乎……多停留了那么一瞬的目光。
这变化细微得如同星辉掠过水面,难以捕捉,却真实地存在着。扶砚不敢确信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神君那被规则束缚的心,真的因为他的存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波动。那目光依旧平静,却仿佛穿透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看到了他内心深处因这点进步而涌起的、拼命压抑的欣喜。
然而,修行之路,从来忌讳冒进。
这一日,清芜恰好前往巡天司递送文书,并调取新的典籍。扶砚独自在溪边练习,许是近日的顺遂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骄躁,又或是内心深处那份“必须更快变强”的执念作祟,他看着神君留下的那三道蕴含无尽玄妙的剑意轨迹,心潮涌动。
“若是能更快掌握更强的力量……”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回想起之前无意间在神君静室某卷古籍瞥见过几句关于引动更庞大星辉、淬炼剑心的晦涩口诀,当时神君明令禁止他现阶段接触。但此刻,那份禁令在急于求成的心态下变得模糊。
他鬼使神差地,尝试按照那模糊记忆中的口诀,强行运转体内力量,意图引动更磅礴的星辉!
起初,力量似乎确实汹涌了一些,但很快,那远超他掌控极限的星辰之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原本平和的三光元炁与他的妖元瞬间失去平衡,彼此激烈冲突,气血随之疯狂逆流!
浮黎境静室内。
神君正处于沉寂中,但每日,她都会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悄然萦绕在至理溪畔,关注他的修行。这或许最初是出于对万识卷承继者的责任,是对浮黎境唯一“变数”的监控。
然而,就在扶砚气血逆冲、口喷鲜血的瞬间,那缕神识剧烈地动荡起来!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溪边的青石。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蜷缩在地,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痛苦与骇然。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以超越他认知的速度出现在他身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名为“惊怒”的情绪?
与此同时,巡天司内。
自那晚藏书阁深谈后,寂清明确实变得有些不同。他依旧会靠在卷宗堆上,但那双眼睛里的跳脱与戏谑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沉静,偶尔会望着某处出神,连小新都悄悄嘀咕:“寂大哥最近……好像没那么爱说话了,怪不习惯的。”
就在这略显沉闷的气氛中,正低头翻阅一枚古老拓片的寂清明猛地抬起了头!“不好!扶砚那小子……!”
坐在不远处整理文书清芜几乎同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看到他骤变的脸色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惊急,心下一沉,立刻起身:“怎么了?”
“是扶砚!他那边出事了!气息混乱不堪,是功法反噬!”寂清明语速极快,一把拉起清芜的手腕就往外冲,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快!回浮黎境!”
清芜被他拉着,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微凉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没有挣扎,只是急切地问道:“严重吗?”
“很严重!搞不好会损伤根基!”寂清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任由他拉着,只在穿梭空间带来的眩晕间隙中急切追问:“你怎么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寂清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抿住,摇了摇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逐渐清晰的浮黎境入口。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扶砚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血迹刺目,周身气息混乱不堪,原本清朗的眉宇因痛苦而紧紧皱起。
她一手虚按在扶砚心口,精纯浩瀚的三光元炁如同温润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体内,强行抚平那狂暴冲突的力量,梳理着逆乱的气血。神君的动作稳定而迅捷,不见丝毫慌乱,但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此刻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寒,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星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那不仅仅是出于责任的神力救治,更带着一种……近乎后怕的凛然。
看到寂清明和清芜赶来,神君的目光甚至没有偏移一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扶砚身上,只是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解答了清芜方才的疑惑,也点破了寂清明一直试图隐藏的秘密:“他能感知,是因为他与扶砚性命交修,同源共感。寂清明,并非寻常人修,而是寄宿于扶砚识海、与之共生的——万识卷之灵。”
“什么?!”清芜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寂清明。无数过往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对扶砚修行精准到可怕的指点、他能轻易点破血藤王的弱点、他那远超常人的见识、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与“人修”身份格格不入的深邃与神秘……原来如此!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片刻后,他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松了口气,看向神君:“还好……您出手及时,狂暴的力量已经被压制住,逆流的气血也导正了,神魂震荡也稳定了下来。只是经脉有些受损,需要好生温养一段时间,根基……总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