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砚:“……”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扶额的冲动,他简直想立刻把这个在如此关头还不忘惦记“赏赐”、甚至因此沾沾自喜的麻烦卷灵,狠狠封上几层禁制,再重新塞回自己的神识深处
“云漪,”玄衡主神不再看演技浮夸的寂清明,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无波,“且将他带往巡天司,交由司律长老安置。”
“云漪,领命”,周身清冷的神辉微动,示意寂清明随她而行。
寂清明这才直起身,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自己那身并不存在的“官袍”,努力摆出一副即将走马上任的郑重姿态。就在他转身跟上云漪,即将迈出神殿的刹那,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状似无意地靠近扶砚身侧,抬手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扶砚的肩膀。
与此同时,一道只有扶砚能听见的、带着惯有慵懒笑意的密语,精准地传入他的识海:
“放心,等小爷我在巡天司里做大做强,站稳脚跟,就来接你出去吃香喝辣!”
扶砚站在原地,感受着肩头那转瞬即逝的轻拍和识海里回荡的密语,这个家伙……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都改不了这副德行。
沉重的神殿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内里无形的威压与未定的命运暂且隔绝。云漪刚踏出殿门,清冷的眸光便是一顿——只见廊柱旁,清芜正焦急地等候在那里,双手紧紧攥着衣袖,脸色因担忧而显得有些苍白,“里面情况如何了。。。。。”
“小芜,你别担心了。。。。。。”云漪确定四周无人后,这才压低声音,以神力束音,将殿内发生的一切,包括玄衡主神的质问、扶砚的应对、寂清明被命运罗盘探查的惊险,以及最终的处置结果,简明扼要却又关键细节无一遗漏地告知了清芜。“
“……大致便是如此。”云漪总结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虽有波折,总算有惊无险。寂清明已被任命为巡天司察勘使,随我前往履职。至于扶砚……”她微微停顿,看了一眼清芜瞬间揪紧的神情,“暂无性命之忧。。。。。”
“如此……便好。”她低声喃喃。
就在清芜转身的刹那,她发间那支云鹤簪,也随之清晰地映入了寂清明的眼帘,流光微转。
是她!寂清明的目光在那支云鹤簪上停留了一瞬,在归墟的遥遥一见,那份不顾自身冲向神君的决绝,拦下了试图自爆的神君,那份真挚又恳切的感情早已在他浩如烟海的认知记录中留下了特殊的一笔。
之前在无间狱,这位云漪神使的佩刀柄上,也瞥见过相似的云鹤展翅纹样,曾让他脑海里闪过清芜的影子。此刻近距离看着她,原来是这种感觉。那支云鹤簪,不再仅仅是一件饰物,它仿佛成了一个坐标,将他过往“阅读”的冰冷信息,与眼前鲜活真实的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虽在白泽一族神心里沉浮千万载,阅览过无数记忆与情感,但终究是隔岸观火的旁观者,而非亲历者。原来,这就是亲眼见到、亲身处在其中的感觉。”寂清明在心底无声地嘀咕。此刻,他看到的不再是经由他人神心折射的、或许带有主观色彩的零散画面。她的担忧,她的决绝,她的忠诚,都无比真实、未经任何缓冲地呈现在他面前,带着鲜活的气息和温度。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他还想起,之前在某人那点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隐秘角落里,偷偷“翻阅”那些关于神君的零碎记忆时,似乎……总是不可避免地,会“见”到这支簪子,和它的主人。
他“看”到清芜总是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珍宝般戴着它。在打理浮黎境那些繁杂琐碎、仿佛永无止境的事务时,它会随着她利落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连簪子本身都浸染上了一丝属于她的干练气息;在寂静深夜,她于廊下借着月辉独自翻阅厚重典籍时,它会映着清冷的光,为那专注的侧影平添几分沉静;偶尔与扶砚那小子玩闹、被他那些笨拙又真诚的举动逗得失笑时,簪上的云鹤翅羽会随之微微颤动,仿佛也被那份纯粹的快乐所感染,随之雀跃;甚至在她忙里偷闲,悄悄品尝扶砚带来的、与神域清冷氛围格格不入的甜腻糖糕时,那微微眯起眼、满足又带着点生怕被人发现的谨慎模样,这支簪子也始终安静地陪伴在她鬓边,见证着那片刻的、属于“清芜”自己的轻松与暖意……
他感受过历代白泽传承中的悲欢离合,也见识过太多基于利益权衡、欲望驱动或恐惧压迫的情感纠葛。然而,清芜身上所展现的,以及她与扶砚、与神君之间那种近乎固执的信任、不问代价的守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持,却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触动与新奇。这种情感,纯粹得如同混沌淤泥中毅然绽放的清莲,不掺杂质,与他所熟知的世间大多数如同“交易”与“利用”的情感模式截然不同。
这些纷至沓来的认知与对比,让这位古老的万识卷灵,有了一瞬间罕有的晃神。
他一想到要去巡天司,以后或许能常常见到她,能作为“同僚”与她处在同一片天地里,心底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欣喜?
这细微的怔忪落在了清芜眼中。她见这新来的“同僚”只是望着自己发愣,不言不语,便下意识地以为他初来神域、又骤然被委以“重任”,心下忐忑,性格可能也有些内向。她素来心善,便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安抚的温和笑意,主动开口道:“寂。。。。。。察勘使,瞧着似乎有些内向拘谨,想是初来神域,还不适应,我是浮黎境掌事神清芜,这位是司罚长老座下玄天使者云漪,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不料,一旁的云漪闻言,那张素来清冷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抹极为罕见的、混合着无奈与“你太天真了”的神色。她轻轻揉了揉眉心,侧头对清芜低语,声音虽轻,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寂清明听得一清二楚:“内向?小芜,你莫被他这副表象骗了。”云漪的语气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了然,“你是不知,先前押解他与扶砚前来万界山的一路上,他那张嘴……何曾有过片刻停歇?从点评元炁稀薄,到揣测司惩长老是否肝火旺盛,再到试图与我探讨佩刀保养之道……聒噪得令人头痛,我只好施个禁言术,图个清静。”她回想起那一路上的“魔音贯耳”,语气里还残留着些许不堪回首的意味。
“啊?”清芜愕然,下意识地回头,又看了看那个此刻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点“茫然”的寂清明,实在难以将云漪口中那个话痨形象与眼前之人联系起来。
“清芜神侍误会了,误会了!在下绝非内向之人,只是初登宝地,被神域之威严壮阔所震撼,一时失态,失态!往后同在神域当差,还望神侍多多指点,多多关照啊!”他一边说着,眼神还“不经意”地再次飞快掠过那支云鹤簪,随即又状似憨厚地笑了笑。
清芜看着他这瞬间切换的状态,以及这与云漪描述高度吻合的、过于“外放”的言辞,终于有些信了云漪的话,只得有些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寂察勘使客气了。”
云漪在一旁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仿佛在说“看吧,原形毕露了”。
三人继续前行,气氛却因这小插曲变得微妙而生动起来。寂清明依旧维持着那副“热心新同僚”的姿态,只是偶尔,在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瞬间,目光会再次悄然落向那抹流云鹤影,心底那丝陌生的、浅淡的欣喜,如同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漾开的涟漪虽轻,却已悄然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