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后期,天下一统,商业渐渐恢复。南市作为洛阳两大商市之一,汇聚了天南地北的商贾。除了中原北方常见的布匹、陶器、漆器,还有不少西域的毛毯、香料、玻璃器皿,长江以南来的竹器、茶叶、腌制水产。
南宫疏好久没享受过花钱的快乐,一不小心就买了好多小零碎。吉宝跟在身后连提带抱,还得腾出手来付铜板,更要眼观六路时刻提防别让南宫疏叫人磕了碰了。
南宫疏见吉宝的狼狈模样自己先是乐了,忙从吉宝手中接过几样,看到人群中穿梭的小孩,就随手送了。
吉宝见了,问道:“公子,怎么才买了就送人?”
“其实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是图个热闹。”
几个小乞丐见这个贵人出手大方的很,虽有点畏缩,远远地围了过来。
南宫疏见了招招手,小乞丐中胆子大的试探着走了过来。南宫疏要将手中的布老虎给他,小乞丐喏喏的小声问道:“公子,有吃的吗?”
南宫疏这才反应过来,随便找了家卖馒头的店家,包圆了刚出炉的一笼肉包子,分给了那几个小乞丐。
小乞丐忙不迭地唱喏。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南宫疏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吉宝,不是说……天下承平吗?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吉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复杂。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公子,承平……是庙堂上的说法。对这些小民而言,一场水患、一场旱灾,甚至只是地主老爷想多收几斗租子,就能让一个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太平年间……饿死的人,未必就比乱世少多少。”
南宫疏心头一震,他喃喃道:“饿死的不都是大梁的百姓吗?”
吉宝嘴角扯出一丝讽刺:“饿死一批,总会有新的流民填补上来。城外饿殍遍野……看不见,便不存在。”
就像李俭给他当太子少傅时时常挂在嘴上的,君王“代天牧民”。在这个时代,知识由门阀垄断,南宫遥那个孩子在那些大儒名仕的教育下是不是也有这种观念?
而他,这种生来平等的现代思想,在这里根本就是荒谬、幼稚的言论,他能做什么?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吉宝,犬奴……,犬奴是什么意思?”
吉宝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声音有些发紧:“公子……怎会突然问起这等……粗鄙不堪之词?”
南宫疏挠了挠头,努力回想着脑海中的原主记忆碎片:“唔……应该就是这个名字,年少时一个朋友。”
他们是朋友吗?
吉宝的心里五味杂陈。陛下竟还记得,那个卑贱如尘土的名字……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哑地回道:“……犬奴,便是……野狗的意思。市井间常用来称呼那些……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只能像野狗一样在街头翻找残羹冷炙、与同类争食的……乞儿。”
他等待着鄙夷、怜悯,或者仅仅是出于好奇的追问。那些目光,他太熟悉了。
“野狗啊……那挺厉害的。”
吉宝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南宫疏。厉害?
南宫疏没看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吉宝心上:
“你想啊,野狗没家,没人喂,刮风下雨没地方躲,冬天冻得要死,夏天热得发昏。它们要活下来,得自己找吃的,跟别的狗抢,跟人抢,还得躲着打狗的人……多难啊!可它们还是活下来了,一代又一代。”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直直看向吉宝:
“能在那样的地方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来了。挺好的,能活下来……”
吉宝僵立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一股滚烫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
“犬奴”这名字曾是蚀骨的寒意,烙印着最卑贱的生存。他记得冰冷的石缝,记得为了一口馊食与野狗撕咬留下的齿痕,记得其他小乞丐的拳头和唾骂。他曾蜷缩在角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的野狗,无数次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对天地的亵渎,根本不配存活于世。
“挺好的,能活下来……”如此,才能站在你的身边。
南宫絮絮叨叨地说完,一扭头,却发现吉宝死死地低着头,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他愣了一下,心里嘀咕:“我说错什么了?这话题这么沉重吗?”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场面,于是赶紧……
“不说这个了,”南宫疏略显生硬地转换话题,拉上发愣的吉宝,快走两步道,“我饿了,咱们去找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