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该起身了,少傅大人已在书斋等候多时。”一个面生的小内侍跪在床前,声音带着几分怯懦。
南宫疏费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下意识地想往枕下摸去。昨夜刺客遗落的那柄匕首,被他塞在床榻最里侧,垫褥与硬板之间的缝隙里。这匕首要是被发现,宫中定会彻查。
起身时,一个眼尖的宫女低呼一声:“呀!殿下,这枕头……”只见锦缎枕面上,破破烂烂,惨不忍睹。里面漏出来的鹅毛被归拢在了一起,勉强塞在引枕下面,鼓鼓囊囊一团。
南宫疏立刻堆起一脸惊魂未定的傻气,嘟囔道:“大黑猫干的!孤昨夜梦到了一只好——大的黑猫,与他奋战了一夜!那可恶的黑猫将孤的引枕挠破了!”原来的破口边缘整齐,一看就是被利器划破。南宫疏用牙咬用手撕,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引枕搞成这副破布烂絮的样子。
宫女与内侍们面面相觑。这是做噩梦了?众人喏喏应声,慌忙换下破烂的枕头。
原主昨夜跟他闹了半宿。
从小内侍诱骗出宫,到街市被抢,半块糖糕定交情,再讲到钻狗洞烤兔子,犬奴替他挨揍,他替犬奴挡刀……
前半夜忙着跟刺客生死相搏,后半夜又要毁灭现场、收拾残局,又要安抚哭唧唧的原主听他讲陈年往事,直到天际泛白才堪堪合眼。
此刻,南宫疏困倦得眼皮打架,一想到还要跟着老古板学《尚书》,就觉得了无生趣。打了个哈欠,南宫疏习惯性地想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张……张德全……”
小内侍连忙回道:“回殿下,张公公……他昨儿个伺候殿下上马时,不慎扭伤了腰,疼得厉害,今儿实在起不来身,告了假了。”
扭伤了腰?南宫疏才想起昨日御马苑的狼狈。
张德全不是太子妃的人,也不完全听命于皇后的人,倒像是皇帝安在东宫的眼睛——虽然不太称职。皇帝不会害他,对于他来说,张德全是安全的。如今张德全不在,他环顾四周,身边侍立的几个内侍、宫女,哪个看着都是探子眼线。
这东宫,就像四面漏风的破屋子,谁都能伸进一只手来。
不行!贴身伺候的人,必须换!
他指着殿内服侍的一干宫人:“你,你,还有你,你们这些脸,孤都看腻了。孤不要你们伺候。把宫里……所有能伺候孤的内侍……都给孤叫来!孤要换人!”
今日太子殿下演得又是哪一出?张德全不在,没人敢拿主意,更不敢违逆太子,官职最大的一个内侍只好出去传令。
很快,消息传开。太子殿下因看腻了旧人,要亲自挑选近侍!
东宫上得了台面、有资格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内侍们,无论原本在哪个角落当差,都被召集到了太子寝殿外的空地上。黑压压一片,足有五六十号人,个个屏息凝神,垂手肃立。
这可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南宫疏强打精神站在殿门口的高阶上,正要挑人,一个小内侍凑近低声提醒:“殿下,李太子少傅那边……已经派人来催问两次了……”
南宫疏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告诉太子少傅,孤头疼……胸口也闷。今天不念书了,改日……不,明日,等孤好了再说。”
传话的小太监苦着脸领命而去。
书斋里等候已久的李太子少傅知道太子装病躲懒的托词,定会暴跳如雷,心中恐怕已将这顽劣不堪的太子骂得体无完肤。
南宫疏才不管这些,他扫过一张张或谄媚、或紧张、或故作镇定的脸。大部分人都努力挺直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顺眼可靠。有几个甚至偷偷抬了抬眼,希望能与太子目光交汇,博得青睐。
在人群靠后、几乎被阴影笼罩的一个角落,他的视线顿住了。
那里站着一个身影。极其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内侍服,他低垂着头像一株即将枯萎的草,透着一股沉沉死气。一看就是个长期不得重用,甚至饱受欺凌、挣扎在底层边缘的人。
这个好!这样的人,不像是被哪一方势力安插进来的。他看上去如此弱小无助,倒是给了他南宫疏一个机会,一个尝试利诱或者施恩,将其收为己用,培养成自己心腹的机会。完美!
南宫疏直直地指向那个身影:“他!孤要他!那个看着快死了的!过来,今后就由你伺候孤!”
阶下所有内侍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那个被点名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抬起头的身影上。
吉宝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砸得头晕目眩,踉跄着从人群中挤出,在无数道或羡慕、或嫉妒、或鄙夷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吉宝,叩谢太子殿下……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