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操场,同学们的笑闹声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今安却觉得周身冰冷。家,那个有父亲冷漠目光的家;学校,这个布满流言蜚语和“善意”休息的学校——天地之大,似乎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奶奶点起的那点暖意,在父亲刻骨的寒和贺洛背叛的冰锥之下,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他向着那片看似光明、实则无路可走的阳光,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尊严和希望之上。
今安没有等到放学。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默默地回到教室,在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中,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书包。动作机械,没有一丝犹豫。贺洛似乎想凑过来搭话,脸上还带着那副虚伪的关切表情,但今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那瞬间的冷漠,竟让贺洛僵在了原地。
走出校门,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却照不进他心底分毫。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整个城市都在喧嚣地运转着,只有他,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静默影子,被隔绝在所有热闹之外。老师的“建议”反复在耳边回响,那不是责备,却比任何责骂都更令人绝望——它是一种彻底的否定,否定他拥有正常学习、正常生活的资格。
他走到那座熟悉的过街天桥上,趴在栏杆上,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曾经,他就是从类似的冰冷高度坠下,被季予时和文妍救起。如今,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带着一种诱人的解脱意味。河水没能带走他,那坚硬的水泥地面呢?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猛地直起身子。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奶奶还在家里等他。想到奶奶,一阵尖锐的愧疚感刺穿了他的麻木。他辜负了奶奶的期望,浪费了奶奶省吃俭用挤出的学费,他让奶奶的守护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推开门,意外地,父亲今大勇今天竟然在家,而且没有醉醺醺的样子,正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奶奶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担忧:“安安,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舒服吗?”
今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今大勇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又被学校赶回来了?我就说吧,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装什么装?这才几天?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这句话像点燃炸药的引信。连日来的压抑、被背叛的愤怒、被驱逐的羞辱、对奶奶的愧疚,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今安猛地抬起头,赤红着眼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父亲嘶吼:“你闭嘴!你除了会喝酒骂人你还会什么?!你凭什么说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他从未如此顶撞过父亲,今大勇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呆了,随即暴怒起来,猛地站起身:“小兔崽子你敢跟我吼?!反了你了!你是不是我亲生的还另说呢,别忘了你妈是怎么出轨!我看你就是你妈和那小三的儿子!”他顺手抄起茶几上的一个空烟灰缸就砸了过来。
烟灰缸擦着今安的肩膀飞过,砸在墙上,碎裂开来。
奶奶惊呼一声,冲过来挡在今安面前,对着儿子哭喊:“今大勇!你想干什么!你想打死他吗?!”
今安看着奶奶颤抖的背影,看着父亲狰狞的嘴脸,看着满地狼藉,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不再争吵,只是用一种极度平静,却冰冷到极点的眼神,看了父亲一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身后传来奶奶焦急的呼唤和父亲更加不堪入耳的咒骂。
他跑得很快,没有目的,只是拼命地想逃离那个地方。直到肺里传来灼烧般的疼痛,他才在一个僻静的小公园角落停下来,瘫坐在长椅上,大口地喘着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是时忆。
他机械地拿出来,屏幕上满是时忆发来的消息,分享着病房里的点滴,最后一条是:
“哥哥,今天阳光真好!你放学了吗?我好想你呀,真想快点出院,每天都能见到你!(附上一个灿烂的笑脸)”
那个笑脸表情如此刺眼。每天见到他?见到一个刚刚被学校劝退、被父亲辱骂、被所谓朋友当作笑料的、无家可归的怪物吗?
巨大的讽刺和绝望感攫住了他。他配不上时忆如此纯净的依赖和想念,他只会给所有关心他的人带来麻烦和失望。奶奶,时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他抬起头,望向四周。不远处,有一栋在建的高层住宅楼,脚手架尚未完全拆除,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骨骼般的阴影。那里足够高,足够安静,足够……彻底。
一个平静得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领,像要去完成一件早已注定的事情,朝着那栋未完工的大楼,一步步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拖在身后,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牵连,也即将被暮色吞没。这一次,没有人会恰好路过,也没有冰冷的河水能缓冲坠落。他想要的,是彻底的、不容置疑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