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暹似乎完全适应并享受着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他选择了一所传媒类院校的主持相关专业,如鱼得水。他变得比以前更忙,但总是活力满满,像上了发条。偶尔在宿舍厨房或客厅碰到,他身边似乎都围绕着热闹轻松的气息,会和大嗓门的顾阳、活泼的辛烨大声讨论学校里的趣事和哪个食堂的菜好吃,会窝在沙发里和安静的陆询一起看新出的搞笑电影,然后毫无形象地笑作一团。
泠骁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近乎本能地留意纪暹的动向。听到别墅大门被推开、以及纪暹那特有的、稍微有点跳脱的脚步声时,他会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事,竖起耳朵分辨。透过房门听到纪暹在楼下和其他成员笑闹的声音,心里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和定义的滞涩感,那感觉轻飘飘的,却让人莫名不快。甚至有一次,他下楼倒水,看到纪暹和林曦凑在平板电脑前,头挨着头,肩膀贴着肩膀,非常投入地讨论一个高难度的舞蹈视频,纪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整个人几乎要靠在林曦身上。泠骁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心里猛地窜起一股毫无来由的烦躁,那画面落在他眼里,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这种情绪来得毫无道理,不受控制,让他感到陌生且烦躁。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更让他感到困惑和不对劲的是,他开始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想念。
不是想念NL这个团体一起跑通告的热闹,而是具体地、清晰地想念和纪暹单独出外务的时候。
想念那个在幽暗密室里怕得瑟瑟发抖、脸色发白,下意识紧紧依赖地跟在他身后的纪暹;想念那个在乡村静谧的夜晚,小心翼翼缩在那床刺眼的大红被子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纪暹;想念那个在简陋仓库直播间里,面对镜头神采飞扬、妙语连珠、浑身散发着自信和耀眼光芒的纪暹;甚至想念那个清晨,在他怀里无意识醒来时,睫毛轻颤、带着懵懂睡意和全然信任的温软纪暹。
那些曾经被他视为寻常工作一部分、甚至偶尔会觉得有些麻烦和需要分神照顾的单独相处,此刻在回忆里却被蒙上了一层独特的柔光,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清晰而珍贵起来,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些荒谬地期待公司的来电,期待经纪人再次通知他和纪暹有新的双人通告。这种隐秘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期待,这种不受控制的关注和那份难以言喻的、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完全超出了泠骁过往二十年来对“队友”二字的全部认知范畴。
太不正常了,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一天晚上,泠骁洗完澡,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从浴室出来,发梢还在滴水。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向楼梯,却看到纪暹正盘腿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头紧锁,嘴里还无意识地咬着一支笔的尾巴,一副被难题困住、苦大仇深的苦恼模样。
暖黄的落地灯光柔和地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和微微蹙起的秀气眉头上,在他鼻翼旁投下小小的阴影,显得有点可怜,又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泠骁的脚步顿在了楼梯口。
理智告诉他,应该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直接上楼回自己房间,继续他未完成的编曲作业。
但他的脚却像被无形的胶水粘在了原地,挪不动分毫。
心里有个陌生而冲动的声音在蠢蠢欲动,催促着他:去问问?看他需不需要帮忙?哪怕只是看一眼?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泠骁用更强的意志力猛地摁了下去。他帮什么?纪暹学的是主持,那些稿件或者声台形表练习,他根本一窍不通,过去了也只是徒增尴尬。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僵持不下的时刻,纪暹似乎感受到了他停留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看到楼梯口的泠骁,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习惯性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扬起一个笑容,虽然那笑容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恼:“骁哥?”
“……嗯。”泠骁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生硬地应了一声。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莫名的紧张,大脑像是突然宕机,搜刮不到任何一句适合在此刻说出的、自然的话语。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短暂而微妙的沉默,只有笔记本电脑散热扇轻微的嗡鸣声。
最终,泠骁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在那沉默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之前,他近乎仓促地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踏上了楼梯,背影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僵硬。
回到房间,反手关上门,冰冷的门板隔断了楼下的一切。泠骁背靠着门,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头却紧紧地锁了起来,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从思维到行为,从情绪到期待。
他好像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那个一贯冷静自持、波澜不惊的自己了。
而这种脱离掌控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变化的源头,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那个此刻正坐在楼下客厅地毯上、对着一台发光的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毫无察觉的人。
——纪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