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内,静谧无声。白云介额间仍包着前几日受伤时的纱布,上面有块褪成褐色的血渍。她望着书架高层那部厚重的《宣和画谱》,眉尖微蹙。
书册塞得颇紧,她极力伸展身体,踮起脚尖,伸臂去够,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因为用力,月白色交领上袄的领口微微松开了些,贴身戴着的白玉坠子也一不小心露在了衣襟外面。
恰在此时,一个清朗如玉的声音自身侧书架后响起:“白小姐有伤在身,怎不好生静养,还要来此苦读?”
“谁?”白云介闻声一惊,那本《宣和画谱》从手中坠落。
幸好有人及时接住,才不至于让画作散落一地。白云介下意识地道了句感谢,再一抬头,只见一个身穿雪青色道袍的男子正垂眸盯着他,嘴角有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陆大人。”白云介压下心头骤然涌起的慌乱,赶忙将滑出的玉坠塞回衣内,行了个万福礼。“不知大人在此,失礼了。”
陆绍铭的目光从她匆忙收回的手上掠过,优雅地略一颔首。“白小姐万福,是陆某唐突了。”
白云介瞥到不远处的书卷,面色一怔,竟是自己亲手缝制的那本《漫草集》。
陆绍铭察觉到白云介细微的表情变化,随即拿起刚刚放在一旁的书卷,解释道:“此前得白教谕允准借阅,有幸拜读了一番。白小姐不会介意吧?”
“不会。”白云介脸颊微热,低眉道:“信手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让大人见笑了。”她心中记挂诗稿,又不好直言索回,不自觉地向陆绍铭靠近了些。
陆绍铭自然受用,直言道:“陆某读后,只觉口齿生香,隽永宜人。”
“大人喜欢?”白云介的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可我父亲觉得,为赋新词强说愁,通篇尽是矫饰之词。”
“怎么会?白小姐莫要妄自菲薄。”陆绍铭指尖轻抚书页。“明明是大雅蕴藉,翩然不群,灵秀不终于男子。”
听了这等溢美之词,白云介喜出望外。“陆大人乃文坛领袖,如此抬举云介,实在承受不起。”
“你承受得起。”陆绍铭将诗集交还给白云介,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的鼓励。后又转身踱步道:“方才读至咏玉之句,品其诗意,见解独到。说来也巧,倒是令某忆起一桩旧事。今年仲春,因公途经松泽时。。。。。。”
他语气平淡,如同在谈论风物。“曾偶遇一位,颇为特别的杨姓姑娘。虽身世坎坷,流落风尘,然通经晓义,谈吐不凡,聪慧无比,对诗文、时局、世事皆有一番见解,甚至比寻常儒生还要强些。”
他稍作停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白云介方才按过的衣襟处,继续说道:“最令人难忘的,是她颈间佩有一枚白玉坠子,雕工朴拙,似是一枚。。。。。。玉蝉?”
“玉蝉?”白云介脱口而出,她向前微倾身体,声音略有一丝急切。“大人可知,那是何种形制的玉坠?”
陆绍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露出恰到好处的沉吟之色。片刻后,方缓缓说道:“蝉体通透,并无杂色。奇特的是,蝉首处有一点天然墨斑,与寻常玉饰颇为不同,故而印象深刻。”
白云介马上摘下贴身佩戴的白玉坠子交给陆绍铭。“大人请看,有几分相似?”
陆绍铭的神情有些恍惚,掌间的玉坠温热无比,就像是触摸到了眼前这位娘子的暖香。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捻着蜂首处的墨斑,幽幽说道:“竟有十分。。。。。。”
白云介的眸中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惊惶。“大人可知那女子名姓?如今,如今何在?”
陆绍铭见她如此失态,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神色却更加谨慎。“名唤杨潺,家住,松泽碧桃院。”
“碧桃院?是何地?”白云介十分疑惑。
陆绍铭想到此前去的地方,与这次来的目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为好。良久,才语气微沉,露出几分规劝之意。
“此等风月之地,本不该让闺阁千金知晓。只因那玉蝉独特,又读到小姐咏玉诗作,方才偶然提及,实乃绍铭之过。”
陆绍铭体贴地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实则每一句都在引导白云介深入追问。
白云介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柳自青、玉蝉、碧桃院、杨潺。。。。。。这些字眼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开。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