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行至白蘋洲畔时,已是日暮时分。但见寒江浸月,几丛白蘋在晚风中瑟瑟摇动。温庭筠见天色已晚,便命仆从在江畔寻一处客栈投宿。
次日清晨,雨歇云收。温庭筠早早起身,信步至江边散心。晨雾朦胧中,忽见望江楼上有一熟悉身影。定睛看去,竟是玄机独自凭栏远眺。
她显然也是早起,未施粉黛,长发只松松绾就,一袭素白衣裙在晨风中飘飘欲飞。此刻她正凝神望着江面,不知在等待何人。朝阳初升,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金边,那景象,竟美得令人心颤。
温庭筠蓦地驻足,心中最柔软处被狠狠触动。一种难以言说的怜惜与悸动汹涌而来。
他急步返回客房,不及铺纸便就着窗台挥毫。笔走龙蛇间,满腔不可言说的情愫尽泻纸上: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最后一笔落下时,墨迹淋漓。他凝视着"独倚"二字,眼前尽是玄机那抹孤寂身影。良久,忽然听得门外脚步声近,他慌忙将词笺塞入袖中,抬头正见玄机推门而入。
"先生,该用早膳了。"她轻声说道,目光掠过窗台上散乱的笔墨,却体贴地不提一字。
返回温府时,已快岁末。马车辘辘停在朱门外,只见府门洞开,两侧石狮肩头积着未扫的薄雪,俨然一副迎候的架势。
率先冲出来的是温珏。少年人身量又拔高了些,披着件石青缂丝斗篷,声音清亮带着雀跃:“爹爹!玄机师妹!可算回来了!”而温湘儿视乎比以前沉静了许多,身着藕荷色绣梅枝袄裙,笑容温婉:“爹爹辛苦。母亲日日念叨着呢。”
话音未落,正门内一道身影被丫鬟搀扶着缓步而出。正是温夫人。她身上裹着厚实的杏子黄锦缎镶风毛斗篷,面色较之前清减了不少。一阵冷风掠过,她便忍不住以帕掩口,低低咳嗽了两声,肩头微微瑟缩。
温庭筠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从丫鬟手中接过夫人的手臂,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了风口。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她缺乏血色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药可都按时吃了?不是嘱咐过要好生静养,怎的还站在风口里?”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她周身,像是要确认她是否穿戴得足够暖和,握着她的手肘的手指微微收紧。
“吃了吃了,都依着大夫的吩咐。”温夫人温顺应答,仰头看他时,眼底有柔和的微光流转“不碍事的。听见车马声,哪里还坐得住?再说,”她声音放轻了些,仅容他听见,“你回来了,我这病就好了一大半。”
温庭筠闻言,极其自然地将她斗篷的风帽往前拢了拢,确保那细软的风毛能护住她的额鬓,动作熟稔而轻柔。“胡闹,”他低声说,语气却已软了下来,“若是加重了,岂不更让人心焦。”
温夫人笑着:“还不快去帮你爹爹和阿姊拿行李?湘儿,去吩咐厨房,把一直温着的姜枣茶立刻端到暖阁来。”一番安排,虽气息稍弱,却仍是往日里主持中馈的妥帖周到。
玄机忙上前一步,行礼“夫人,您身体不适,不该出来的。”她轻声道,语气里带着担忧。
温夫人摇摇头,又咳一声,才微笑道:“不碍事。看见你们回来,我心里一高兴,倒觉得身上松快了些。”
温珏早已欢快地指挥着小厮搬运行李箱笼,湘儿也快步往厨房方向去了。
玄机跟在众人身后半步,望着前方那一对并肩的身影,夫人微微倚靠着师父,师父的脚步也刻意放缓迁就着。府内廊下早已点亮了灯笼,晕黄的光影洒落在积雪未尽的庭院中,将那相互扶持的背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