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族长在书房召见他。炉火正旺,却驱不散室内的清冷。
族长没有迂回,从案上拿起一份名帖,推至李亿面前。那帖子的质地和纹路,都透着不言自威的气息。
“子安,你来看。”族长声音低沉,“此为门下省给事中裴公的名帖。裴公官居正四品上,乃天子近臣。”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李亿:“信中裴公言其有一侄女,温良贤淑,正值婚龄。裴公爱才,更有意与我李氏结为秦晋之好。”
“你莫要小看这‘给事中’一职。”族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名帖上,“凡制敕有不妥者,他有权涂窜奏还,谓之‘涂归’!中书门下发出的文书,需经他副署方可生效!此乃卡在天下政令咽喉处的要职!”
“你如今高中状元,自以为风光无限,前途似锦?但这大唐天下,三年便有一位状元郎!释褐之后,是留任京师、是入御史台、还是外放畿尉,其中大有讲究…你若能与裴氏联姻,有裴公在朝中看顾,那你就有望入选翰林、参预机要,以后便有了通天之梯…”
族长的语速放缓,每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入李亿的心口:“反之,你若拒了这门婚事…”他目光如刀,直视李亿,“你道裴公那般人物,会亲自来为难你一个后生晚辈?不会。他甚至无需有任何表示。”
“只需在你释褐授官时,吏部呈报的‘校书郎’人选名单上,移至次选——那么,等着你的,便可能是偏远下县的县尉,而非清贵的京职。”
“在你三年考满,铨选待调之时,他门下哪位郎中在审议你的档案时,‘偶然’想起你曾拂逆过裴公美意,在你的考评‘勤、谨’之外,淡淡添上一笔‘性稍狷介,尚需磨砺’——那么,你最好的年华,便可能在那‘尚需磨砺’四字中,蹉跎于穷山恶水之间。”
族长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恐怖的威慑力:“届时,你一生,只怕都要留在偏远的县城。这,便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这并非威胁,子安,”族长最终靠回椅背,语气恢复平静,却更显残酷,“这只是朝堂上最寻常不过的…现实。”
族长最终长叹一声,语带疲惫,却不容置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一个女子,赌上你的全部前程和家族的希望,你认为值得吗?”
李亿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就在他万念俱灰,几乎要瘫软下去之时,族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恩威并施的意味:“子安,”族长语气却透出一丝“体谅”,“你年轻气盛,一时为情所困,老夫并非不能理解。那鱼氏女子,既然温飞卿收为义女,脱了乐籍,倒也并非不能进李家门。”
李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草。
族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道:“你若应下与裴氏的婚事,安稳的做好裴家女婿,在朝中扎下根来。待得两三年后,你官位渐稳……”
他顿了顿,“届时,你若仍对那鱼氏女子念念不忘,以妾室之名,将她接入府中安置,也并非完全不可行。裴家纵然门第高,但男子纳妾,亦是常伦。只要不损及正妻颜面,不撼动嫡子地位,裴公想必也不会为此等小事,过多为难一个已然成器、对他有用的女婿。”
这番话,像是一剂裹着蜜糖的毒药。他几乎是贪婪地抓住了这个看似“两全”的许诺,自动忽略了“妾室”二字背后的轻贱,以及玄机那傲骨是否肯承受这份施舍。
“叩谢族长成全!子安…应下与裴家的婚事!日后定当恪尽职守,光耀门楣,绝不负族长与家族厚望!”
“如此,甚好。”族长点头,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起来吧。即刻修书,回复裴公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