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摇头,折扇轻点:"狭隘了。"
他转向陆景修:"景修,你从岭南来,说说看。"
陆景修沉吟片刻,答道:"学生听闻,当时鸿胪寺译语人月俸八石,比六品官还高。胡商入长安,只需缴纳市税,便可自由买卖。太宗曾言:夷狄亦人耳,不必猜忌。”
温庭筠赞许地点头:"正是。胡汉交融,方能成其大。"
他突然击节而歌:"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李太白这句,诸君品出何等滋味?"
玄机心头一震,脱口而出:"是自在!"
温庭筠大笑:"善!太宗朝敢用突厥人为将,女帝临朝能容上官婉儿参政。这自在二字,便是盛唐气象的真谛。"
入夜,玄机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先生不凡的见解。
翌日,温府书院。温庭筠让弟子继续昨天的讨论,单挑"女子无才便是德"作为议题。
李亿端坐在东首的席位上,他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几分冷峻。"《礼记》有言: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他的声音沉肃有力,"诗书终非女子本业。女子当以柔顺为德,持家为本。"
他说着,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最后落在玄机身上。李亿自幼受儒家正统教育,认为女子应当恪守妇道。在他看来,班昭、谢道韫这样的才女不过是凤毛麟角,不值得效仿。
"此言差矣。"玄机搁下手中的毛笔,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她抬起头,眼中映着窗外的竹影。"《诗经》三百篇中,卫女《竹竿》、许穆夫人《载驰》,皆列风雅。若女子无才,何以明大义?"
杜慕白斜倚在凭几上,闻言轻笑一声。他身着月白色长衫,手中把玩着一册《玉台新咏》。"闺阁之作,不过庭中有奇树、青青河畔草之流。"他语带讥讽,"终是小道,难登大雅之堂。"
"杜师兄!"十三岁的温湘儿忍不住插嘴。她坐在玄机身旁,杏眼圆睁,一脸不服。"班昭续《汉书》,教授宫人,岂非女子才学之用?谢道韫咏絮成诗,这不是才学是什么?"
院角的铜漏滴答作响,陆景修轻抚案几,温言道:"谢太傅尝问白雪纷纷何所似,道韫以柳絮因风起对,此非女子之才乎?卫夫人书《笔阵图》,教右军书法,更是千古佳话。"
这时,一直沉默的温珏突然开口:"我倒觉得,才学如剑,要看执剑之人。"他声音清朗"家母常教导舍妹读书,说女子明理方能持家。若只知顺从,遇事不能决断,反倒误了大事。"
温珏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有些意外。作为温庭筠之子,他向来寡言少语,今日却一语道破关键。他继续道:"《列女传》中,孟母三迁,断机教子,若无见识,怎能教出亚圣?才学本无男女之分,关键在如何运用。"
李亿眉头紧锁:"班昭、谢媛,皆世家女。寻常女子若耽于文墨,恐失《内则》之训。"
玄机直视李亿:"李师兄怕的不是女子无才,而是女子有才后,便不再甘于柔顺二字吧?"
这时,温庭筠执起青瓷茶盏:"卫夫人书《笔阵图》,教右军书法。才德本不相妨。《周易》云: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诗道贵性情,岂分男女?读书是为了明志,男女皆如此。女子有才,方能相夫教子;男子有德,方能齐家治国。才德本是一体,何必强分男女?"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这场关于女子读书的辩论,因温庭筠的一席话而更显深刻。每个人都对读书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连李亿也陷入沉思,不再坚持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