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诗华悄悄地往一侧挪动左腿,打算出其不意从旁突击,却恍惚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们跟我说——”十来秒后,邵一夫忽然垂下眼睛,像是举白旗认输了似的,“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什么???”
赵诗华以前看连续剧的时候,总是不解男女主角为什么死活都不愿意把真相说出来,非得拖到几十集,眼看着对方要么离开了,要么跟别人在一起了,才恍然大悟过来,车也不坐、地铁也不乘,也不管外面是不是刮着九级台风还是下着倾盆大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奔跑过去,仿佛在追一个抢走了三千万的强盗。
只不过当相同的状况落在自己头上时,赵诗华才明白到原来坦白是那么难的事情,嘴上就如同被强力胶粘住了似的,怎么用力都开不了口:因为过去欺负过你,所以现在想补偿你,结果却被误会成暗恋你,真的很对不起……即使遭到严刑拷打,类似的话她也绝对说不出口。
然而,自己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是一码事,对方居然能那么直接地问出来,也真是够厚脸皮的,简直堪比据说连子弹都射不进的皮糙肉厚的河马。果然跟小时候胆小如鼠的关一夫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我……”只见面前厚颜无耻的河马嗫嚅着说,“我对你——”
赵诗华刚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束手无策,一时无言以对,乍一听到“可是”二字,才恍然意识到对方把自己的沉默理解成了默认:“等等!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什么你吧?”
她本能地举起双手挡在身前,像是让他冷静下来的姿势,又像是要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怎么可能嘛!”赵诗华又干笑两声,语调不自然得犹如放久了变走音的磁带。
“是吗?不喜欢就最好!”自己的人气被一句“不可能”所否认,邵一夫也彻底被惹恼了,声音一下子抬高几度,“反正我也不喜欢——”
“当然最好不过!”赵诗华赶在他说出那一句话难听的话之前,气急败坏地抢白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
“你知道个什么啊?胡说八道!”
破罐子破摔的两个人越吵越大声,仿佛谁的嗓门越大谁就赢了似的。
“喂,你记住,是你问我的啊!”赵诗华气红了眼,她顿了一两秒,最后攥紧拳头——
“不就是简亭亭嘛!”
如今想来,少年时代的暗恋有多么明显呢?
一碰面就忍不住笑,一说话就舌头打结,努力收集关于对方的一切,从一条平常的群发信息到全班复印的作文范例……只是以为藏得再好的秘密,在外人眼中,却是动一动脑子便能轻易破解的谜题。
赵诗华随便翻一下记忆的相册,便想起校运会入场式结束后,邵一夫扛着身上的纸城堡去找简亭亭时欢天喜地的模样。
忘了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们班还有隔壁几个班的看台座次临时被挪到了别的地方。校长刚宣布完解散,全校师生便一窝蜂似的涌向看台的各个角落,只有换了位置的几个高一班级还在操场上等候着。
简亭亭过来分发新的观众席安排表,别的班都是派了“正常人”去跑腿,唯独他们班上是一车移动的砖头挪过去。本来是裴纳川打算去,可邵一夫哪怕行动不便,也非得要主动请缨,真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大家当时都等得挺无聊,目光便纷纷投向十来米开外的简亭亭那边。也不知道周围几人说了什么,估计是在笑话邵一夫,他却不以为然,摘下头顶的红色尖角帽递给简亭亭,模样就如同叼了飞碟跑回来给主人求饼干的牧羊犬。
傻瓜才看不出这个粗线条幼稚鬼的属意之人吧?
然而当赵诗华不管不顾地说出经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后,却忽然背脊一凉,意识到自己也变成了跟朱妙妍同样的人,难道她真的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了恶龙?对自己的厌恶就像是骤然沸腾而冒上来的发臭酸水,怎么都按压不下去,最后溢得到处都是。
她抬起眼,看见眼前跟天边的火烧云一样烧红了的,还有男生轮廓尚不分明的脸庞。原来当时自己差点以为被朱妙妍戳穿心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难怪会被误会了。
也不知道他们面对面伫立了多久,沉默又持续了多久。黄昏的光随着入夜而渐渐熄灭,赵诗华的眼神也随之冷淡了下来。
她无力地摆摆手,绕过邵一夫,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这个词是指对方,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明明“喜欢”二字那么难以开口,不喜欢却可以随时随地抛出来,直直地、狠狠地刺入别人的心脏。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