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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第1页）

纽约当地时间凌晨一点，经过长达十余小时令人身心俱疲的飞行，许亦尧乘坐的航班终于平稳落地。肯尼迪机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他却感觉像是坠入了一个冰冷而陌生的异度空间。

长途飞行中，他几乎未曾合眼。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各种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担忧填满，无法停歇。眼中布满红血丝，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一日之间，少年脸上那份独有的飞扬神采仿佛被彻底抽干，只剩下憔悴与不安。

他不断回想父亲的话，爷爷的病情，以及……孟行简那个他没能亲自说声再见，甚至没能好好解释一句的生日。

然而，即便身心俱疲，他也未能得到片刻喘息和休息。仅仅在酒店匆忙洗漱、换了身衣服的几个小时后，天刚蒙蒙亮，他便又匆匆赶往了那家位于曼哈顿、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知名医院。

穿过安静的走廊，推开病房的门，眼前的景象让许亦尧的心狠狠揪紧。一个月前还在视频里精神矍铄、与他谈笑风生的爷爷，此刻正无比虚弱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显得那么瘦小。

巨大的氧气面罩覆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随着呼吸泛起微弱的白雾，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管，连接着旁边嘀嗒作响的监控设备。病来如山倒，不过短短时间，爷爷却仿佛骤然老去了十岁，生命的光泽变得黯淡。

许亦尧的脚步顿在门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奶奶看到他，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心疼，对他招了招手。

他一步步挪到床边，看着爷爷沉睡中仍微蹙的眉头，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俯下身，声音哽咽，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爷爷……我来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奶奶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语气疲惫却带着宽慰：“一一，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爷爷年纪大了，心脏本来就不好……”

一直站在窗边、面色阴沉的许诚丰此刻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指责：“怎么不怪他？要不是他任性胡闹，爸怎么会急火攻心……”

“你给我闭嘴！”奶奶罕见地沉下脸来，打断儿子的话，她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许诚丰，你想想他为什么一次次要离家出走？从小到大，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除了给钱和训斥，你给过他什么？”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语气愈发沉重，带着积压已久的失望：“当初是你怕影响事业，死活不肯要孩子，后来又是你，婚内出轨，弄得家宅不宁！现在倒有脸来指责孩子？”

奶奶轻蔑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许诚丰无名指上那枚婚戒，讽刺道：“噢，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个‘新家’，还有个儿子，长辈在ICU躺着，小的要上学我不计较，你家里那位，怕是连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吧？”

她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炬，看着许诚丰，仿佛是在下达最后通牒：“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一一将来想去哪里读书、上什么大学、走什么样的路，你们谁都不准插手！否则，别怪我这个当妈的不讲情面！”

话音刚落，病床上的爷爷忽然发出几声虚弱的咳嗽，眼皮动了动，似乎被争吵声惊扰。

他艰难地抬起布满针眼和老年斑的手，轻轻拍了拍许亦尧紧紧攥着床单的手背，声音苍老而沙哑，断断续续：“孩子……别……自责……”

说完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他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诚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在母亲凌厉的目光和父亲无声的责备下，再也待不下去。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径直走出了病房，将门摔得一声闷响。

奶奶望着儿子决绝离去的背影，眼底涌起一阵深深的悲凉。

她这个儿子，聪明有余，却情义淡薄，多情而不专，对亲情更是格外冷漠，仿佛这世上除了金钱和事业，再没有什么是他真正在乎、真正愿意付出耐心和责任的东西。

这时，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一位穿着干练套装、染着时尚金色长发、踩着高跟鞋的女人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个棕色皮包，恰与怒气冲冲离开的许诚丰擦肩而过，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一一来了？”她走到床边，唇上涂着淡雅的裸色唇膏，妆容精致而不失大方，语气带着关切。

许亦尧闻声从床边抬起头，低声应道：“姑姑。”

来人是他的姑姑许天舒，一位在美国执业的律师，性格独立强势，与父亲关系疏远，但对他这个侄子还算关心。

许天舒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她定居国外多年，与这个侄子见面次数不多，便直接切入正题，展现了她律师的职业习惯：“我刚和主治医生详细谈过，爸爸的情况目前还算稳定乐观，但心脏搭桥手术必须要尽快做，越拖风险越大，最好就这一两天，不能再拖了。”

“手术风险大吗？”许亦尧最关心这个问题，声音紧张。

“放心，不算大。”许天舒语气肯定，试图安抚他，“美国在这方面技术已经很成熟，主刀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成功率很高，关键是术后恢复和长期调理。”

“那就定明天手术吧，”奶奶看向病床上意识昏沉的丈夫，轻声却坚定地决定道，然后俯身，对着爷爷的耳朵说，“老头子，明天做手术，你同意的话，就眨一下眼睛。”

在众人的注视下，爷爷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眨了一下。

许天舒见状，立刻说：“好，我稍后就去和医生确认具体时间，办理相关手续。不过……”

她略显歉意地看向许亦尧和奶奶，“明天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案子要开庭，实在抽不开身。一一，就麻烦你多照顾爷爷奶奶了。”